山海有归处 上(82)
他们都注视着方巾叠成的花朵长久缄默,愉快和不愉快的往事都一并消融在酒香中。李重岩指了指符阳夏胸前的资历牌,开口问他:“你穿上军委副主席的制服多久了?”
符阳夏低头拍了拍袖口,似乎这些身外之物对他来说不过轻如鸿毛:“三年而已。不知道之后还有多少个三年。”
“你依然还想这么过下去吗?”
“我正等着那个容我改变的机会到来。只有穿上军装,才能让我真正想起战场。而只有这样,我才能深刻地感觉到——死亡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我从哪里来,最后就得回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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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坐在床上看电脑,他按着键盘操作了一阵后就接入了一段画面。林城停下手放大影像,他看到了一团明黄的篝火,火旁围坐着三个人。他一眼就认出了魏山华,紧接着又认出了符衷和季垚。在明亮的火焰周边深深覆盖着白茫茫的大雪,再过去些就是黑黝黝的水域,任谁也想不到这三个人刚经历了一场惊险的大战,这会儿正重返人间。
几分钟后有人敲了门,林城连忙把电脑关上塞进被窝里,然后朝外头应了一声。开门进来的是他父亲,父亲看看掀起被子躺下的林城,笑道:“早点睡,明天跟我一起回局里。”
林城拉起被子把肩膀盖住,笑嘻嘻地抬手装模作样行个礼,喊了一声:“收到!长官!”
父亲被他逗笑了,道过晚安之后替他关了灯。林城翻了个身,竖起耳朵注意着房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等这些悉悉簌簌的声音消失了之后才重新坐起来,悄悄把电脑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林城是万万不敢让父亲发现自己黑入了他的电脑,而恰好看到了这一份录像资料的。林城想着那团火,在黑暗中的盯着窗帘出神,半晌才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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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走到松树断掉的一截树干旁,蹲下身看雪地里一个烧焦的尸体。他拿枯枝翻动了一下,皱起眉说:“这是只死鸟。”
“被子弹打穿了,当然是死鸟。”符衷半跪在季垚身边,回手将枪挂到背后去。
“在你开枪之前这只鸟就已经死了。或者说,一路上跟着我们的就是一只死鸟。”季垚拿枯枝拨弄着那些焦黑的羽毛,再插进雪地里去。
符衷笑了起来:“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神奇的西伯利亚,死去多时的鸟也会飞翔吗?”
“当然不会,死去的鸟无论如何也飞不起来。除非有人对死鸟做了手脚,将它改造成了飞行监视器。”季垚从烂透了的尸体碎片中拨出一个金属壳子,“就是这个,电子眼睛。”
他让符衷打开了狼眼手电,把光圈缩到最小,刚好把鸟的尸体笼罩住。两人戴上护目镜凑近尸体查看,符衷用小棍将一截鸟腿拣出来,指给季垚看:“腿整个都被什么东西切断了,是后来被缝上了。它的翅膀也受过伤,骨头折断了,飞起来很不顺利。”
季垚点点头,他拨开灰烬,让一团绿色的小火烧了一阵,然后等它熄灭。符衷说:“这是磷火,民间都叫鬼火,是在老坟圈子、死人骨头上才会出现的火。”
“所以说这雪鸮已经死了很久了,骨头都烂成渣了,才能一烧就能烧出磷火。”
“监视器找到了吗?是什么人用了这种不正经手段跟踪我们?”
“你刚才用的是高爆弹头,打进去之后就把里面的东西全炸碎了,看不出来哪个是摄像头。”
符衷默不作声地继续从尸体里分离出各种残骸,希望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季垚捏着树枝蹲在一边,全神贯注地思索着这其中会有什么缘由。过了会儿后他恼怒地丢开了树枝:“是谁盯住了我们?”
“我记得我在您房间的时候,您说有人在监视我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符衷抓了一把雪起来在手里搓了搓,搓去那些沾在手上的磷粉和灰尘。
季垚站起身,拍掉膝上的雪泥:“确实有人通过我房间外的一个摄像头在监视我们,在我打算一枪将其打碎的时候,摄像头才转到了正常方向去。”
“摄像头连着的是贝加尔湖基地的监控系统。”符衷揩干净手上的雪沫后,握紧枪托站起来,离尸体稍微远了点,“是俄国人干的吗?他们有什么理由来监视我们?”
“不一定非得要有理由才来监视我们,你得知道特工们听命于上级。还有,他们只是针对我,你没有什么跟踪价值。所以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离我远点了吧?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还得平白无故被特工盯上,这不会是什么好事。”季垚扶着腰往黑暗的森林望去,幢幢树影间偶尔闪过几盏绿色的小灯,那是在深夜游荡的灰狼。
符衷扭头看着季垚,摇了摇头:“这不是一码事。两个头脑总比一个头脑好用,当那些特工针对您的时候,他们不会算到还有个我。”
“我不反驳你的说法,但你还是得仔细地想一想。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你自身,想要接近什么样的人就得做好承受一切未知变故的准备。”
“我明白,长官,我明白。”
他们没有再聊天了,两人都各自沉默着。符衷知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可能完全相同,他们所要思考的不止是眼前的现实,还得一同考量着未来和过去。就算他们曾紧紧地身体相拥过,但他深知自己和季垚之间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而他需得有勇气去跨越鸿沟和障壁。符衷没说话,捧起雪掩埋了雪鸮的尸体,拍严实了,鼓起一个小土包。
符衷暂时放下心里的忧思,问道:“这我们此行真的是来打猎的吗?”
“当然是,为什么不是?”季垚在雪地里徘徊,仿佛没有哪一寸土壤是他的容身之地。
“您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一根松枝被雪压断了,雪团簌簌下落。季垚回头看了眼符衷,静默一阵后他并没有否认这个事实:“你怎么知道?”
符衷坦然地直视着季垚的眼睛回答:“因为我发现您对这里很熟悉,您还知道‘华山白杨’的标记方法。华是白桦,山是山楂,白杨就是白杨,交错标记。”
“这里是赤塔市,距离中国呼和浩特五百公里,与中国接壤,一条铁路就能出国。我生于大兴安岭的猎户世家,随父亲来这里打猎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就像你会去高尔夫球场一样。”
“在过沼泽地之前,您从雪洞里拿出了竹杖。我就很奇怪,周围大雪覆盖,您怎么就知道那里有竹杖呢?”
“那当然是先前来这里的时候埋下去的,这些棍子似的东西就是用来过沼泽地的利器。竹杖打着釉彩,埋藏于冷冰冰的洞穴里,几十上百年都不会损坏。”
符衷闻言不由得感到惊讶:“就如魏长官所说的,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一头野猪吗?”
“啊,当然。那是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猪王,凶悍、野蛮,你得千万要小心点!”季垚丝毫没有掩饰,他知道掩饰是没有必要的。
“您之前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符衷跟上他的脚步,表情生动地看向他,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季垚盯着他看了半晌,转身在他头盔上敲一个暴栗:“心肠坏!就知道套我的话。我十年前就来过这里,和我的父亲一起,而且那一次我与魏山华和他外祖父同行。”
符衷喜气洋洋地笑了起来,没再多问,和他一块儿沿原路返回。在走下一块巨石的时候,符衷脚下的冰块松动了,他一打滑就从石头上摔了下去。季垚吓得忙伸手捞住他,两人一同从突兀嶙峋的石棱上往下滑走。所幸石头离地面并不高,下边又是厚软的积雪,只得双双滚进了松软的雪地里。季垚压断了一簇松针,符衷则压在他身上。
风忽然从林中小心翼翼地冒出了头,穿过万壑松涛,像个绅士那样彬彬有礼走来了。山杨的树枝啪啦作响,一颗雄伟的巨松绿荫丛浓,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一条深不见底的山涧蜿蜒而行,散发出长满柳丛的沼泽地的凉气和潮湿,而这些好似都被符衷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