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10)
“符狗我跟你说件事。”陈巍喝了口淡盐水,踩着训练单臂平举的杠铃开口道,“昨晚我给你打了个电话,为什么是季垚接的?”
符衷抬起眼皮盯着陈巍的脸,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他叫我去帮忙买点东西,我就去了,手机忘了带在身上。所以你该知道这是什么回事儿了吧?你刚好打了个电话过去,他刚好接上了。停下你们那乱七八糟的猜想,我的手机没被没收,我也不是万人迷。”
陈巍瞪大了双眼,他忙跑到符衷旁边坐下,手撑在膝盖上:“昨儿都那么晚了,首长还使唤你去做这做那?”
这次符衷没说话,笑着拧开了淡盐水的瓶盖,仰起脖子喝了一口。八胖拍一把旁边的林城:“六弟,你不是说七哥是因为聊骚才被没收手机的吗?”
“等一下,我排第六,符狗第七,你第八,为什么我是六弟他是七哥?”
“这重要吗?”
符衷笑着薅了林城头发,八胖把林城抱起来甩了个圈。陈巍在一旁怡然自得地吹口哨,晨练之后的休息时分总是这么美好!跑道另一头走过来几个人,看牌子是内部调查科的干员。利索的女干员走了过来,她摊开文件夹,再挨个把这群人审视了一遍。调查科的干员们都有一双鹰眼、一副鲨鱼般阴森的面孔。最后她点了符衷的名,让他即刻动身去部长办公室一趟。
“陈狗,我去一趟办公室,要是碰上点名帮我说一声。”符衷把水瓶子扔给陈巍,扯下搭在栏杆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一定要记得帮我说明情况,我不想回来之后就领到一张罚单。”
陈巍嗯了一声,点点头,朝他举了一下手里的水瓶。符衷扎好外套的皮带,沿着一条种满丹麦草的水泥路往训练场外走去了,他的长腿格外引人注目。陈巍和他的几个好朋友眯着眼睛目送符衷远去,接着这几个家伙又闹作一团,训练场上时时刻刻都能听到欢快的哄笑声。
季垚穿好袍子进了浴室,感应灯自动亮了起来,照亮了镜子里异常疲惫的他。季垚的睡眠并不好,不管他睡了多久,醒来后永远会觉得劳累。这种疲劳一直伴随着他走过了许多时日,然而季垚还没有适应。他洗过脸之后抬起头来,看到那些被遮盖掉的疤痕都显露出来了。他摸了摸,恼怒地摔上了浴室门。
穿好制服后他去了厨房里,进门后就瞥见冰箱上贴着一张莹绿的便签。季垚停下脚步,扯下便签看了看,留的名字是符衷。
—首长,冰箱里有新鲜的草莓,我昨晚刚买回来的,记得快点吃掉。
他看着便签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季垚打开冰箱把草莓篮子抱出来,挑了一颗皮最红、最亮的放进嘴里,甜蜜的汁水渗进唇齿,一直渗到心里最深的地方去了。他闻着草莓的甜香,连着吃了四五颗,才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去。一路上他都在回味着这种罕见的沁甜,符衷买的果子就是最好的。
他心情愉快地去领了罚,绕着操场跑圈。他没去教员训练的场馆跑,怕丢人。完事了之后他顺路走到训练场去视察,他现在是一众人的领导,监督执行部的日常训练规范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季垚坐着敞篷的吉普车从训练基地的大门开进去,他经过哪儿,哪儿就能听见“首长好”。
季垚专门去了符衷训练的中队,他把车停在第11训练场外面。
“列队!点名。”季垚从中队长手中接过签到册,分开腿与肩同宽,站在排好方阵的执行员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
“0126!”
“到!”
“0367!”
“到!”
......
“0578!”
没人应。
季垚抬起眼皮看看队伍,拔高嗓子又喊了一声:“0578!0578在哪里?!”
“报告首长,0256,陈巍,有话要讲!”
季垚把人叫出来,问他有什么话要讲。陈巍直面首长有点儿紧张,毕竟昨天那通电话他还历历在目。陈巍打了立正再行礼,报告:“0578去了执行部办公室!”
“他不来训练去办公室干什么?”季垚没去看陈巍,他合上签到册,把水笔别在文件夹上。
“我不知道,是办公室的人来叫他去的。”
闻言默不作声地踩了下鞋跟,季垚轻飘飘地挥手叫陈巍归队。他重又翻开签到册,在最后一个“0578”编号后提笔打了一个勾,表示“全员出席”。
符衷坐在执行部部长的办公桌前,部长正戴着眼镜看电脑屏幕,似乎很忙,叫符衷稍等。符衷腰背挺直地坐着,环视了一下四周,桌上打开的文件夹上写着“例会签到表”。符衷偷偷打量那张签到表,编号一二三四排下来,顶上第二个就是0002,那是季垚的编号,后面打着小勾。正想继续看下去,部长转过椅子,收拾掉文件夹,签到表也一并被收走了。
“你昨晚12:40发给了我们一张申请表,我想和你确认一下。”部长推推眼镜,从打印机下拉出一张纸。
符衷点点头。部长浏览了一遍资料,问话过去:“为什么申请参加‘回溯’计划?”
“因为我们得好好思考一番人类的未来了,而‘回溯计划’给我们留出了思考的余地。”
“可是这项计划在昨天才刚刚提出,你还是第一个填写自荐申请表的人。在这短短的几小时里,你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了吗?”部长坐在桌后用和蔼的目光看着符衷。
办公室里垂挂着墨绿色的天鹅绒帘子,墙上的油画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这儿有种醇厚的苦香,是咖啡的香气长年累月渗透进了木头的缝隙里。符衷把手放在膝盖上,坦然地望向部长,时间局教会他的礼仪他并没有忘记:“不只有这几个小时,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干了,我觉得人类不应该生活在黑暗中。‘回溯计划’是一个实现梦想的好机会,所以我决心已定。”
他没说是季垚要求他参加计划的,他丝毫没有提这件事。符衷说的都是实话,他自己心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伟大的理想,他觉得自己应该鼓起勇气去做。理想与年龄无关,活在世上多好,不论如何也得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壮举来!
白头发部长沉思着点了点头,符衷的态度给他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他对世界不无讥诮,却又斗志昂扬。桌上的蜂鸣器响了起来,部长按开了扬声器,听见秘书说0002前来报告。
部长脸色拉下来了,符衷注意到了这一点。部长对着蜂鸣器把人挡了回去:“我还有事,叫他在外面等着。”
符衷听见0002的编号,回头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看见,办公室的墙壁把他的视线挡住了。他知道季垚就在门外,走出门就能看见他。
“我知道你很关心你的长官,就像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你曾写了数次申请到成都医疗中心去探望季垚,我们也都一一批准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关怀备至呢?”
符衷笑笑,平静地回答:“他是我的长官,关心我照顾我,我当然也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季垚站在门外,他什么都没有听见。季垚把目光放在走廊两边的挂画上,他的脑海里无边无涯地想着些光怪陆离的事,想着门内的符衷,想着自己。
“季垚有整整四年都不在时间局里,你可能都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你会觉得他对你照顾有加呢?”
“我是季首长特批进来的,所以我对他总是格外感谢。”符衷说,他从容不迫地面对部长抛出的难题,“我善于把恩惠铭记在心,哪怕只是一小点。”
符衷没有说出他的真正所想,季垚对他来说不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有些话就在嘴边呼之欲出了,符衷想把它说出来,昭告世人,但他还是把那些话压了下去。
部长没再说什么,他收拾好申请表,妥当地夹进存储袋里。符衷告别后,部长把季垚叫了进去。门打开了之后两人就在门口相遇了,季垚有点儿窘迫,因为他来这里是准备挨训的。符衷与他保持了点正常距离,再按规矩敬礼。符衷冲季垚笑了笑,这一笑又把季垚窘迫的心情弄得更复杂了。季垚匆匆进门去,秘书随后就把门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