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240)
“那是个什么?”宋尘看到壁上挂着个黑色的东西,孤零零地悬在那里,显得很突兀。
唐霁正坐在石头上打磨一把匕首,闻言抬头看去,说:“你的皮帽子,没给你扔掉,洗干净之后挂起来了。”
宋尘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才辨认出那是一顶帽子,他忽然很想笑,但又不知为什么想笑。唐霁还是那样坐着磨刀,冰冷的刀光让山洞里更明亮了一些。
想起贝加尔湖雪原上的战斗,宋尘觉得那就像一场梦,现在醒过来,那些枪声、火光,全都远到了上辈子去。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这就够了。
活着就够了。
唐霁磨好了刀,把匕首卡进刀鞘中,又开始组装机枪,他偶尔抬头看看宋尘,宋尘一直盯着前方墙壁上的一个斑点出神。不善说话的唐霁此时也忍不住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想家,想我爸妈现在在干什么。家乡过年要准备很多东西,松花江里的鱼,还有大兴安岭的野兔子。”宋尘说,他叠着手,腔调动人。
蜡烛闪了一下,唐霁站起身,把匕首插在腰上,系好自己的皮靴。宋尘看着他动作,唐霁披上一件橡胶雨衣正要走出去,回头说了一句:“我去搞点东西,你在这里不要动。”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条不大不小的鱼,宋尘粗略看一下,应该是鲫瓜子。
“哪来的鱼?”
“捉来的。外头有一条江,你仔细听,能听到江水奔腾的声音。”
唐霁不做声,宋尘偏头仔细听了听,果真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像是百丈瀑布飞流直下。他想起了家乡,家乡有高山深涧,有绿蚁新醅,有柴门犬吠。
锅炉架起来,很快宋尘就听见滚水沸腾的声音。唐霁坐在外面杀好了鱼,清洗干净了再提进来,免得带入了鱼腥气。他撒了点佐料进去,也就是一些简单的葱蒜,不知从那里挖来的。
他煮了一锅鱼汤,用勺子搅一搅,鱼肉都炖烂了。宋尘闻到浓郁的汤香味,看炉下的火舌一阵一阵跳跃,唐霁拉开一个皮包,从里面拿出一袋黑胡椒粉。
宋尘忽然想起来,这胡椒粉是唐霁在海兰泡火车站买的,自己一直收着,但后来就忘记了。
黑胡椒粉撒下去,一股鲜香的味道很快在洞中弥漫开来,宋尘觉得这个味道熟悉,仿佛又身处黑龙江畔的树林里,那是最开始的事情了,那时候谁都不认识谁。
“汤好了,喝一点。”唐霁把碗端到宋尘面前去,看着乳白的浓汤上飘着些葱花,“你很久没进食,身体不好,吃点肉补一下。”
宋尘接过去,但手上没力气,碗拿不稳,里头的汤水差点洒出去。唐霁忙扶稳,换自己拿着,默然一会儿说:“算了,我喂你。”
“唐霁。”宋尘叫他名字。
“有事?”
“你现在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
宋尘把勺子含在嘴里,吞下一口鱼肉。唐霁撩起眼皮看他,那双眼睛里黑沉如野兽,此时也是看不出感情的:“这么爽快就吃下去了?不怕汤里有毒药?”
“要杀早杀了。”
唐霁没再说话,他摸摸发烫的后脑,没去理会,坐在床边把碗里的汤一勺一勺喂到宋尘嘴里去。
第117章 梅子青黄
季垚不紧不慢地吃完符衷做的早餐,他粗略看了一下,估摸着符衷估计没有动过筷子。口渴,只想喝水,酸梅和陈皮混在一起,季垚往里面加了几块方糖,一种甜丝丝的滋味立刻就升起来了。
旁边的手机嗡嗡响了两下,秘书给他发了邮件。季垚点开来看,是行动小组的初步拟定名单,一长串滑下去,季垚只在符衷的名字上多看了几眼,仿佛见着了名字就像见着了真人。
他去厨房洗碗,灶台被打扫得很干净,大理石的纹路像流水。季垚闻到灶间飘着淡淡的香味,他在这味道中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又处于谁的怀抱中。
没急着去办公室,他有点累,想在房中休息,忽然仔细算算,他待在房间里的时间还不足工作时间的一半。钢琴上摆着琴谱,符衷常对着琴弹奏,他弹季垚的喜欢曲子。
对音乐一窍不通,季垚只是觉得某种旋律好听,他抱着电脑坐在琴凳上,随手弹了几个音,不成腔调。他看看自己的手,不会弹琴不会画画,除了拿着枪和笔杆子,似乎没什么出彩之处。
生来就是为了战斗吗?季垚问自己,生来就该去战场,就该去面对无穷尽的死亡?战场是不会消失的,仇恨是永无止境的,而变成黄土白骨的,只有我们自己。
他感到背后一阵寒冷,慌忙低头看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旁边的打印机正哗啦哗啦地吐出白纸。他把尚且发热的纸整理好,回身套上大衣,顺手偏头闻了闻金石楠花的味道。
符衷提着盒子去实验室找朱旻,朱旻正矮着身子和道恩在讨论什么事情。盒子是朱旻的,里头装着乌梅,符衷做汤只用了几颗,剩下的要还回去。
“朱医生,您的梅子。”符衷把盒子放在朱旻手上,道了谢,“没有用完,想想还是给您送回来了,其实真的不用这么多的。”
朱旻掂量两下,打开盒子掂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说:“你拿梅子去做什么?酸梅汤?那个要加冰块才好喝。”
“不是酸梅汤,我另外买了点陈皮煮在一起,用来解酒的。”符衷笑道,他笑起来和煦,像早晨露珠上的阳光。
“喝酒了?”朱旻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眼,“看起来清清明明的,一大早就起来去训练,不像是喝到要解酒汤的地步。”
符衷搭着手,垂着眉毛回答朱旻的话,朱旻注意到他的耳朵有点点红色,但很快就退散了:“不是我喝醉了,是朋友喝醉了,我给他熬了一锅解酒汤,喝了舒服点。”
朱旻含着梅子,靠在栏杆上听符衷说话,他今天不穿花衬衫了,打了花领带,他身上不带点花他就难受。朱旻看符衷的耳朵尖,别开视线,梅子在嘴里化开,酸得厉害。
好容易把梅子吃干净,酸味淡下去一点,朱旻才想起符衷手上的伤口:“你手上的抓痕怎么样了?进去我给你瞧瞧,上点新药。”
他路过道恩,轻轻地在他头上弹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抄着手往隔间走去了。道恩抬头就看见跟在朱旻身后的符衷,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跟着符衷打转。符衷有点火大,他转下目光从道恩脸上扫过,瞥到道恩桌上的纸,其中一张写着“关于恐惧症的社会和家庭根源”。
“道恩医生是研究神经症的专家对吗?”符衷在椅子里坐下,撩起自己的衬衫袖子,抓痕大部分已经结痂。
朱旻很轻松地打开了柜子,从里头取出药瓶和酒精棉球,说:“当然,上回跟你说过了。他是麦吉尔大学的硕士生,能差到哪里去,我给人治病还得寻求一下他的帮助。”
符衷看着医生的动作,玻璃柜门开了又关,他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那个柜子修好了?”
“修什么,踹它一脚就行了,让它知道我的厉害,就不敢造反了。”朱旻开玩笑地回答,挑衅地笑一笑,开始给符衷的伤口做清洁,花领带藏在白褂子下边,若隐若现。
符衷抿唇不言语,朱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偶然抬头看一眼,发现这位执行员的目光一直盯着墙边的柜子。
道恩一直在外边,他正在写“关于恐惧症的社会和家庭根源”,是不是挑着笔撩自己的头发。符衷上好了药走出去时,朱旻拉了他的手臂一下,然后在道恩身边略作停留。
符衷懂了朱旻的意思。虽然他不是很乐意,但还是默许地留了下来。
“这位是中国区执行部的执行员,符先生。”朱旻简单地介绍一下,道恩与符衷握手,符衷的手很凉。
朱旻撑在道恩身边,俯下身去看道恩写在纸上的公式,指着顶上一行大字说:“你在研究恐惧症?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道恩把旁边的显微镜挪开,戴上眼镜好看清纸上的字,回答:“刚开始着手系统性研究,现在正在整理恐惧症的产生缘由和历史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