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249)
当时上校对他说:“我第一次监考是在十年前,那一年也来了许多中国执行员,其中一位从我手下过,也姓符。我可能把你俩认错了。”
赫尼科夫上校当时见到他,有种惊奇的神情,似乎是看到了熟悉的脸。符衷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这是一道惊雷般在脑海里炸响。
房间里忽然响起警报声,符衷一惊,外面出事了。他把资料重新加密好之后保存,抽出存储器放进衣兜里,捞起旁边的作战服外套穿上,推门出去。
走到作战舱的弧形走廊上,符衷透过玻璃往外看去,大片的水幕雾蒙蒙的,青山绵延的绿意中,盘旋着不少巨鹰,密密麻麻地围在坐标仪周围啸叫,狂风一阵阵扑打雨水。
对讲机响了,指挥室来的,符衷按着耳机离开了走廊。
早晨七点十分,何峦从睡梦中醒过来,他一夜无梦,醒来时觉得略有晕眩。身上盖着厚大衣和毛毯,旁边的陈巍不见了。
车厢里三三两两坐着些人,都裹着御寒的衣物,高原冬天的早晨太冷了,何峦注意到玻璃上结了一层薄冰。他听到车外有人声,坐起身子循声看去,忽见一个人影从缝隙中挤进来。
陈巍怀里揣着几个青稞糌粑,何峦闻到了青稞炒面的焦香,还有酥油和白糖的味道。
“糌粑,走了一段路问早起的摊主买的,我怀里捂着,没冻硬。”陈巍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一搓取暖,然后兴致勃勃地把糌粑喂到何峦嘴边,催他快点吃。
何峦咬了一口,糌粑果然是软的,陈巍盘腿坐到他身边,裹紧身上的黑色羽绒服,没露出他里面穿着的特种部队制服。
“外面有事吗?我听到好多人的说话声。”何峦中途问起,陈巍正在喝一壶温水,咽下去。
“死人了。”陈巍低声说,“死了一个兵,莫名其妙死掉的,尸体被拖到车子底下,都烂透了,冻得跟烂肉似的。我去看了一眼,怪恶心的,就没看了。”
车里的人不多,都是几个搞学问的专家,他们没听到陈巍的说话声。何峦听了之后忽然不吃糌粑了,他扯掉身上的毛毯,撑着地板站起身,陈巍拦都拦不住。
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围着一块空地在交谈,旁边站着几个端枪的士兵。何峦分开人群走到里边去看了一眼,杜郁也在那里,愣愣地盯着地上一具尸体出神。
尸体死状极其恐怖,何峦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忽然一阵恶心窜上来,扶着旁边的柱子就开始干呕。杜郁扶了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架着他要往车上走。
何峦看清了那具尸体的样子,死者的眼睛像是被锯子捅进去割碎了一样,长条状的神经全都被扯出来,难看地横在地上。脖子上一条裂缝,伤口是由带倒刺的尖刀反复切割后造成的。
简直是窒息一般的场景,何峦嘴唇煞白,脑中开始发晕。
这时身边忽然经过绛曲老师,绛曲远远地看了一眼,又背过身去慢慢地吸烟,何峦听到他在说:“开始死人了。”
第121章 何再得兮
陈巍把没吃完的糌粑埋进毛毯里捂着,怕它凉掉,冻硬了像一块铁坨子,下不了嘴。他拉紧身上的羽绒服,提着枪就跳下车去把何峦接住,把他的身子裹进自己的衣服里。
羽绒服里暖洋洋的像个火炉,陈巍把何峦抱住,扣着他后腰,免得摔倒,地上匍匐的枯草结着一层霜。他和杜郁一起把何峦架上车,回身一脚踹上门,眼不见为净,不糟心。
同行的医疗队员赶紧提着箱子过去,何峦惊恐地瑟缩了一下,陈巍一把把他搂住,扽了一下旁边的枪托,瞪着医生叫他小心些。
“你小声点,吓到医生了!”旁边杜郁半蹲着扯了下陈巍的袖子,低声警告他,然后示意医生不要怕。
陈巍脱掉身上的外套,掀开毛毯垫在冰冷的金属底板上,再让何峦躺下。他坐在旁边理顺何峦的头发,然后看着医生紧张地操作,这时尚璞推开门挤进来,说尸体埋了,就埋在它死掉的那个地方,一铲子下去,坟头墓碑也没有,怪凄凉的。
“怎么直接就埋掉了?那可是军区来的兵,部队上的人,遗体不用运回去吗?家属怎么办?”杜郁挪开身子给尚璞让一个空位,递给他一个热水瓶子取暖,尚璞满身是寒气。
尚璞捂着热水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镜片蒙上了一层雾,取下来用袖子擦了擦,说:“谁知道呢,那人是被虐杀的。上头的军官一看,就摇着头说送不回去了,直接喊人来挖坑埋人。”
医生给何峦装上呼吸器,连着车厢里配备的氧气瓶。呼吸器装上之后何峦才放松了一些,左手一直攥着陈巍的裤腿,喉咙里的喘气声像在抽风箱。
注射了一点葡萄糖液,何峦感觉到针管从皮肤下抽离,然后他在疲惫中听到医生在说话:“忽然受到刺激,血液上涌,再加上高原反应,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多休息,及时补充糖分。”
医生后来说了什么何峦就听不清了,但是这无关紧要。他感觉累极了,等呼吸转为正常后他才睡过去,朦胧中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谈论,然后车队再次上路,晃悠悠地,像船在漂。
陈巍让何峦枕在自己腿上睡觉,拿羽绒服的皮毛帽子给他当枕头。何峦睡得很沉,陈巍就和旁边的尚璞聊天,车子陆续驶上公路,荒凉的戈壁滩上只有飘扬的破旧风马旗,还有玛尼堆。
“那个兵怎么死的?查出来没有?我看怕是查都没查过。”陈巍说,他靠着窗上的栅栏,听车厢的震动声。
尚璞在吃东西,他肚子还饿着,一边掸去衣服上的碎屑说:“这种地方查哪里去?找谁查去?想想吧,荒郊野外连监控都没有,莫名其妙死掉一个人,找谁说理去?”
“啥时候死掉的?为啥就偏偏杀了他一个人?”陈巍仰着下巴,眼睛垂下来看着尚璞,用事不关己的语调问他。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尚璞回答的,坐在尚璞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杜郁这时开口了:“应该是凌晨两点钟之后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要杀他,我觉得这可能一种挑衅或者警告行为。”
尚璞把最后一口酱肘子吃下去,又吞了一口水。围在一起的三个人沉默了一阵,尚璞才踢踢杜郁的脚尖:“为什么这么说?”
“昨天是我守夜,”杜郁说,他撑着膝盖,大拇指交换着去戳手心,“车队到达日喀则停车休整的时候,我特意看过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死者是我们的兵,尸体在车底下被发现,所以是两点之后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有谁会出来杀人?而且杀人的时候怎么没一点动静?”尚璞捂着水杯问,他不安地踮着脚后跟,使得杯子里的水不停晃荡。
没等杜郁说话,陈巍忽然坐直了身子,探身过去问杜郁:“为什么你说这是一种挑衅或警告行为?谁敢来挑衅大军区和时间局?”
杜郁不言语,他没有回答两人的任何一个问题,只是撑着手,喝了一小口啤酒。然后扭头去看窗外银灰色的荒山和雪原,脸盆那么大的鹅卵石七零八落地散布在路两边,像趴在那里的怪物。
尚璞骂了杜郁两句,杜郁还是保持沉默,尚璞有点泄气,他起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靠着垫子往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什么东西。窗外的风呼呼作响,黑夜中如万鬼在凄厉地哭号。
符衷快步走入作战舱,舱内亮着蓝白色的灯光,中央投屏上正在模拟弹道和战区范围。符衷感到脚底下一阵颤抖,那是下边的炮管和发射窖井在挪动,混乱的声音充斥着每个角落。
他乘坐电梯往上走,从助理手中接过防弹背心和作战外套,再戴上手套。飞机停在平台上,上头罩着玻璃天窗,雨水正从天窗的窗棱格子上流下来。
窗外有无数只鹰在天空徘徊,它们的身躯大得吓人,有卡车、房子那么大,翅膀一张开,遮天蔽日。符衷挎着帽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一只鹰快速地贴着玻璃飞过,发出噪耳的呼啸声。
符衷注意到那些巨飞禽的爪子上系着细细的锁链,随着鹰的动作哗啦啦作响,不断地敲打着天窗。
在场的有很多人没见过这种巨大的生物,他们自然地与前不久刚发生的龙蛇之战联系起来。每次都下雨,下个不停,雨水让人烦躁,仿佛下雨已经成了不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