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144)
两边陷入沉默,太太身子不经折腾,咳嗽一下就跟要散架似的,白逐坐着看雪,一边等太太恢复过来。白逐的神色始终带着疏离,仿佛她不是太太的孙媳妇,而只是这个家里的客人,过来喝茶小坐而已。
两个女人没有再谈论季宋临,太太捂着暖,另起话题:“白逐,令尊身体还好?”
“家父身体尚且硬朗,前阵子还去登山滑雪,我劝他不要伤筋动骨,他还是不听。”白逐莞尔,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晃动。
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似有似无一丝笑意,眼中甚是缅怀:“十年前的冬天我还见过令尊一次,那时候我91岁。转眼就到了现在,却再也没见过一面了。”
白逐喝一口热茶,闻茶香袅袅,别墅后山的林子盖着大雪,松枝被压断了一根:“家父家母尚且安在,只是我的妹妹已经故去了。”
她说这话是一种温婉的语气,绕着缅怀故人的哀思,仿佛这不是令人伤悲的往事,而是昨日晨起时偶遇的家常。
太太略显惊奇:“你说白迂已经故去?我对此表示遗憾。”
“她是在十年前死去的。”白逐隔了很久才说,“她和宋临一起出了那次任务,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具尸体了。”
缥缈的茶香把思绪带回了十年,连窗外的白雪都显得了无趣味,老林子里的斑鸠在树上聒噪,远处的别墅露出红色的鲜艳屋顶。
太太抿着嘴唇没说话,复而垂下眼帘看怀里的香炉,说:“那次任务回来了多少人?我有些记不清了。”
“四个人。”白逐很快地回答,“去的时候六个人,不算军队和劳工。”
“嗯。”太太点头,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余音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靠墙的立式鱼缸中几条红色的鱼甩着尾巴上下浮动,灯挂在头顶散发温和的光,厅堂中央的螺旋楼梯一尘不染。
原本以为气氛就这样沉寂下去,太太忽然问起了自己的重孙:“垚垚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在北京很忙么?”
白逐淡漠的眼中终于浮起了一丝温暖的情绪,她把茶杯放下,微笑道:“他现在在俄罗斯,明天就要执行任务去了,也许年后会回来,今年冬天他不能来看您了。”
“唔,俄罗斯啊,挺远的呢。”太太眯着眼睛想,自言自语似的,“什么任务这么紧急,连年都不让人过了?”
“国际合作的任务,关乎到我们头顶的空洞。他不会有事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出任务而已。”白逐说,她说了谎话,但太太似乎没有听出来,她太老了,老得不想再纠结这些琐事。
太太是不知道白逐和季垚之间的母子关系是有多恶劣的,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十多年前的光景,那时候季垚还年少,一家子其乐融融,偶尔上她这里来坐坐。
白逐想起自己皮包里的手机,上面还留着季垚给她打进来的一个电话,她听见季垚喊了一声“妈”,但最后还是自己亲手挂断了。
季宋临出事之后,她就与季垚起了各种各样的争执,争执在季垚加入EDGA后彻底爆发,母子两人从此反目,季垚再没进过家门,多年来也不曾有所联系。
想起自己儿子的脸,白逐轻轻舒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庆幸之感。但转念一想到季垚的现状,眉尖又笼罩上无尽的阴云,她只希望后辈们,不要再重蹈上一辈的覆辙。
第二天中午,陈巍领着何峦到自己家门口,他家住在西城还算高档的小区。踩着积雪刷卡开了小区的大门,陈巍回身招呼何峦跟上,他兴致勃勃,在雪地里又跑又跳。
“巍巍,你帮我掸一下后背的雪花。”电梯前何峦对陈巍说,转过身子让他帮忙,手里提着陈巍要买的东西。
陈巍三两下给他收拾好了衣装,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不就是一点雪花么,不碍事的。”
电梯下来了,两个人走进去,陈巍按下15搂的按钮。何峦戴着那条驼绒围巾站在他旁边,他长得瘦,比陈巍高一个头。出门的时候特意打整过头顶,让陈巍给他拔掉了几根白头发。
“等会儿见到我爸妈,你不用太怕他们,他们很好的。”陈巍把自己的手放在何峦衣兜里取暖,“我之前在电话里跟他们说起过你,他们都说很想见见你。”
何峦在衣兜里扣着他的手,低头很快地在他颊畔亲一下,说:“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倒越来越紧张了。”
陈巍摸摸自己的脸颊,刨了何峦一头,指指后面的摄像头:“老何,这里有摄像头啊,你怎么还亲我。”
何峦瞥了一眼,没说话,站得笔直,身段超模似的,陈巍越看越满意。快到楼层了,陈巍踮脚在他耳边悄悄说:“老何,等会进了我家门,咱们不要表现得太亲密,我怕我爸妈接受不了这个。”
“好,都听你的。”
俄罗斯时间局贝加尔湖基地中,外面记者和媒体早已等候多时,他们谈论着今年这场大新闻,来往的侍者端着盘子送去香槟酒,场内飘着花瓣和清酒的香气。
在记者们的喧哗声透过几层墙壁传到季垚的办公室里时,他正在镜子前换西装,穿好了衬衫马甲,符衷把正装从他身后套上。季垚身量高,腿又长,穿上西装很斯文,一身的精英气。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的就是季垚这种人。符衷知道首长常年锻炼,虽然没见他裸过上身,但他身上肌肉长什么样子符衷心里还是有个大概的。
“你把我的助手挡在门外,你让人家怎么做人?”季垚挺着背扣好身前的纽扣,腰线就掐下去了。
符衷转到他身前垂首给他整理领带,再把领撑给他别进去,说:“别人我不放心,凡事都得要自己亲力亲为。我看你那助手一见你就瑟瑟缩缩,想必办不成好事。”
季垚抬眼看符衷的表情,凑过去擦擦他的鼻尖,笑道:“你怕不是要把我前后左右的人都给撤了才放心?”
“前后左右撤掉了算什么,我要天天抱着你我才放心,少了一天都不行。”符衷给他别好领针,手指擦擦领针上的纹路,低头咬他嘴唇。
符衷的手从季垚腰间擦过,离开的时候手心里多了一张黑卡,他不动声色地把黑卡推进自己风衣外套的衣袖里。
灯光擦过镜面照在两个人身上,天鹅绒帷幔拉着,办公室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隐隐约约的喧闹声,听起来悠远难详。
亲了一阵才放开,符衷扣着季垚的腰,季垚则搂着他脖子接吻。这回亲得很小心,免得把身上的衣服弄乱,季垚马上就要出去作为中国区执行员代表接受记者采访。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季垚连忙转身,神色淡然,见是助手抱着一叠文件走进来,后面跟着康斯坦丁。助手看了看季垚身上方正齐楚的衣装,还有他一贯妥贴的背头眼镜,棱角分明。
眼中颇有些惊艳,助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转眼却看见办公室还有个男人,站在季垚身后把自己的风衣袖带拉紧。偶尔撩起眼皮看向自己,那淡淡的目光似乎有些凛冽。
气氛有点微妙,符衷显然是不欢迎自己进来的,前边两个大圣后边一个佛,助手夹在中间很难生存。
“季首长,很抱歉打扰到您,康斯坦丁先生说他要见您。外边快要开场了,这是您要的文件,请过目。”
季垚觉得“打扰”一词很贴切,但他没有点破,上前接过助手手里的文件纸,与康斯坦丁点头行礼。康斯坦丁看起来也是要匆忙赶去外场中对付记者,他手里拿着文件夹和笔,气息还有些紊乱。
“季先生,还有五分钟就将开始发布会,如果您准备好了请尽快赶到会场,您是第一个发言人。”康斯坦丁说。
季垚当然知道这些,他朝身后的符衷点头示意一下,转身一边翻看文件一边跟着人往门外走,门外的喧闹声更重了一点,他低声与康斯坦丁交谈,脸色半点不见刚才那么旖旎。
符衷知道季垚变脸的本事,他是首长,他得绷着,至少在外人面前,他一定是严肃而严谨的。符衷喜欢他,喜欢他人前绷着一张威严的脸,人后在自己怀里软成一江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