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100)
繁华的街区空无一人,商场明亮的橱窗全部被打碎了,铺在模特脚边的干玫瑰花瓣被风吹起来,落在顾州沾了灰尘的鞋尖上。他俯下身将花瓣捡起来,闻了闻上面幸存的香味,然后把它洒在了血泊中。
“直升机上有自毁程序,被击落就自动焚毁,全都烧成了灰。”警卫站在顾州对着被撞塌的写字楼比划,在那儿,一堆黑色的灰烬正冒着余烟,融化的铁水没流过警戒线就凝固了。
顾州翻过警戒线走进去,绕过满地横流的铁水走到废墟旁边,被炸碎的玻璃碴子被他踩在脚底,发出喀拉喀拉的脆响。他从大腿上抽出切刀拨开厚厚的一层灰烬,绕行三匝后站定了,抬头仰望着缺了半边墙面的巍峨高楼。
“你们用仪器扫描一遍,底下说不定藏着东西。”顾州把切刀插回刀鞘,分开腿站在直升机的残骸前,怀里步枪的枪口指向地面,“还有,所有的子弹全部都清理掉,掉进沟里的、嵌进墙壁里的,一个都别留下。如果遇见这种,记得数一数,写进档案里,到时候报给我。封锁现场,禁止记者进入,禁止媒体报道,不接受纸媒采访。”
他将雕花子弹拿给警卫看,不消说得,光是弹壳上的雕花就能让人过目不忘。警卫打了立正后就离开了,顾州把子弹攥在手心,双眼扫视着倾圮的楼房,压着唇线思考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侧面传来新闻转播车风驰电掣的声音,一大群长枪短炮一下子对准了战斗现场,记者们拥到警戒线前,火急火燎地抢着报道此次震撼人心的恐怖事件。
顾州察觉到有镜头正对着自己,于是拉起了面罩遮挡脸部,抱着枪离开了写字楼。他信步走到旁边不远处的一家花店里,进去精挑细选了一束最红最艳的玫瑰花,放了几张整钱在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收银柜台上。
他走出花店,余光里四处都是闪烁的灯光,不过这些灯光都比不上怀中的花束令他感到惊喜和愉悦。顾州捧着花朝自己的悍马走去,拉开车门侧身坐入其中。车队掉转方向离开城市,灯光刺进郊外无穷无尽的漆黑,将黑夜撕裂成了两半。半路上紧闭的车窗降下来了一些,一朵被子弹打穿的花被人信手从里面丢了出来。
第47章 矢志不渝
唐霁被人从后面用钝器击晕,等他醒过来时,黑魆魆的环境让他的双眼益发幽亮、神秘了。唐霁动了动手臂,发现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而这张椅子与地面是连为一体的。他全身再次绑满了被束缚带,这次的束缚带比救护车上的强韧一百倍。唐霁试着扳了一下肩膀,金属座椅纹丝不动,只是被撞击着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黑暗里弥漫着浓郁的干木头、柴垛和机油的味道,唐霁的双眼让他具有绝佳的夜视能力,他一声不响地四下环顾,判断出自己正身处一间仓库。巨大的穹顶下堆积着山一般的木材,在这些摇摇欲坠的庞然大物下方则垫着厚厚的干草褥子,年深日久,干草俱已散发着一股热烘烘、令人窒息的苦艾的味道。
没等唐霁看清仓库的全貌,一团微弱的光线晃晃悠悠地移了过来,有人在手上缠了一条链子,光源就来自于链子下方挂着的琥珀吊坠。那人越走越近了,一直走到离唐霁不远不近的地方才停下来,脚下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唐霁紧盯着他,这个人身材高大、步履稳健,长度及膝、整洁干净的毛呢大衣包裹住他的身躯,黑色的衣着让他很好地融入到了阴影中。
他手里吊着的是一块蜜色琥珀。唐霁盯着琥珀,眼睛忽然变得通红,继而用骇人的目光怒视着来者:“你把她怎么了?”
琥珀晃了晃,那人抬起另外一只手把它掩住了:“不用担心,她很好,我特意为她安排了更多的护卫。你在监狱中懈怠太久了,外面的几个警察都应付不了。”
“这次你想让我干什么?”
“你的任务从来就没有结束过,别忘了你从哪里来。”他说,将琥珀紧握在手心里,双手插进衣兜,“再让你在监狱里待下去只能是白白浪费时间,现在你该去完成当初没完成的事了。”
唐霁紧了一下脖子,努力想看清站在阴影中的人,想看清他的脸,尽管唐霁知道对方是谁。唐霁目力之佳,可以看清天上飞鸟的毫毛,但现在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对面说话的人好像就是从黑暗里长出来的,他就是黑暗本身。唐霁收回视线,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向别处,说:“我没打算继续干下去。”
“如果时间还在一年前,你还有资格说这话。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唐霁,你得知道是谁让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在这儿跟我说话。”
“别讲那些有的没的,你在盟军医院里做了什么事不必我多说。我妹妹在哪?”
“她也是我妹妹。”他说,“她现在很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冬天快到了,我打算过段时间把她送到东北去,到侯爷的公馆里去住。那边冬天的雪很好看,她不止一次说过。”
唐霁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琥珀项链为什么在你手上?”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回答:“我问她借来的,说你要从监狱回来了。她很高兴,我送她生日礼物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我能见见她吗?”
对方停了一会儿才说:“不可以,等你完成了任务再回来看她吧。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她就会被保护得很好,你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唐霁望着黑暗中的人影,他激动异常,愤怒和忧伤让他眼中涌上了泪水。唐霁在热望着什么,热望着摆脱桎梏、取得自由,但这样的日子距离他还那么遥远,就像新的白昼般遥遥无期。
“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要把她囚禁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爱她。”
“你难道忘了我们年轻的时候了吗?”
“那是最好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怀念着,时常在睡梦中回想起来。但那毕竟已经是如此久远的事了,远到连我都不敢再奢想回到过去的好时光里。”
腔调没有起伏,平静得就像坐在窗台上看花,把唐霁拉回了开满蔷薇花的好年华里。黑暗里的人影闭口缄默,无论唐霁再问些什么,他都沉默不语,仿佛真的是一条影子。唐霁拼命扳动身体想脱离束缚带,大声地质问他,却得不到一点儿回应。唐霁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感受着他是如何冷漠地注视着自己。唐霁后脑发烫,疼得他忍不住低声叫喊起来。
蓦地,人影跨上几步来到唐霁身边,抓住他的头发往下深压,抽出针管来对着他脖子后面刺了进去。药剂迅速注入身体里,即刻发挥起作用,让唐霁全身绷紧的肌肉逐渐发软,最后像抽干了力气般动弹不得。疼痛减轻了一点,唐霁被药效催着昏迷了过去。他的双眼里还在涌出泪水,站在他身边的人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帮他拭去眼泪,那温凉的液体简直能把他的手指烫出燎泡来。
*
符衷腿上有伤,上不了格斗场,他只得让季垚带他去场边观看。季垚对着镜子整理衣领,在镜子里看符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季垚打整好自己再回头去检查符衷的腿伤,始终不放心,又另外给他涂了些药水。他把符衷的腿架在自己膝盖上,帮他扣好防护带,放下裤腿遮住伤口。季垚拿来靴子为他穿上,将裤腿扎进靴口紧紧绑住。
“你要去就去吧,我扶你。”季垚搭住符衷的肩膀,轻手关上房门,设置好全屋监控,“受伤了也这么不消停,你怎么没有哪一点能让我省心!”
符衷压着眉毛笑了起来,他那男子汉激动的内心正在酝酿着一种愿望,尤其是在触碰到季垚的皮肤时,这种愿望就更加热烈、清晰了。符衷故意不动声色地使了点小技俩,脚下松了力,让身体紧靠着季垚。如此一来,他便如愿以偿地感受到了季垚越来越收紧的臂力,还有两人逐渐升高的体温。季垚并未起疑,顶多皱着眉轻声地抱怨了一句符衷怎么这么重,其于再无多话。
训练场里人头攒动,军士长正在整队。季垚带着符衷从上层的军官通道进去,让他坐在了一处宽敞的观测台上。季垚挪开座椅上的东西,拂去薄薄一层灰尘后才放心地让符衷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