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227)
道恩大概没有听懂朱旻的话,他对中国人不太了解,中文都说不利索。朱旻口中那些话他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这都没关系,抓住重点就行。
“那朱医生的病人有好转了吗?精神疾病可不好治。我的硕士论文准备了一年,现在还没动笔。”道恩耸耸肩,他忽然说不下去,拿着几张废纸在桌子前面徘徊。
朱旻没有立刻回答道恩的问题,他倚着门喝一口水,往里头加了几颗枸杞,等道恩把废纸们全都丢进垃圾桶里,才开口:“不太好,我医术不精,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道恩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他们对视一眼,各自都笑起来,朱旻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道恩收拾完了东西,把装满了的废纸篓倒出来,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装。
“还有点时间,朱医生去吃早饭吗?”道恩走到朱旻面前,抬着眼梢看他,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睡了一晚上,医生不饿么?”
朱旻敲敲搪瓷杯子的盖盖,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低头看道恩的神情,伸手帮他提手里的废纸袋:“当然了,亲爱的道恩医生,我们还是头回说上这么多话呢。”
他们一同出门去,道恩在身后关上门,看看朱旻身上的衣服,笑道:“亲爱的朱医生,你的衣服很漂亮。”
“是不是很骚气?”朱旻回身对他说,他无所谓地踏着步子往餐厅走去,“有人说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个骚孔雀。道恩医生,你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道恩被他这话逗笑了,他走上去几步跟上朱旻的脚步,清晨的阳光正从云层中洒下来,走廊里飘着浮尘。他挨着朱旻的肩膀,距离很近,朱旻没有刻意站远,淡然地与他交流学术。
季垚第二天醒来,光照在床铺上,眯起眼睛看到光中浮沉的尘埃,对面墙上,符衷画的素描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他觉得困倦,手摸到旁边的床单,是冷的,房间里很静。
他艰难地抬起头,把脸埋进旁边的枕头上,上面还残留着温柔的香味,每当季垚闻到这个味道,就感觉自己全身被温暖包围。
记不清昨夜的景象了,他只模模糊糊留着点记忆,昨夜哭了很久,流了很多眼泪,连绵不绝的噩梦中,绝望到想要死去。
所幸在这样冰冷恐怖的梦中,尚且存在一丝温暖,那个一直抱着他的人,就算用枪顶着赶他走也不离不弃的人,他的怀抱就像世界上最安全的深水港。
但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床单是冷的,阳光是冷的,淡薄的一点可怜的温度,连手都握不住。
他坐起来,揉揉干涩的眼睛,披着一件外衣下床去,打开卧室的房门。开门的一瞬间他听到外头厨房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客厅里还拉着窗帘,桃花的香气仍没有散去。
符衷在煮小小的汤圆,他自己和的面,揉成一小粒一小粒地倒下锅里去,很快整间厨房都弥漫着面粉的清香。季垚推开厨房的门,他先看到符衷,然后再看到腾起的热气。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神明眷顾,福气如东海。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又做了噩梦?”符衷见他进来,忙放下手里的汤勺,擦干净手走过去,“不要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符衷像昨夜一样用轻柔的力度把季垚抱住,他以为季垚再次被噩梦惊醒。符衷按着季垚的后脑,轻轻吻他的发鬓,温声细语:“没事的,我在给你做早饭,桂花圆子,吃了就好了。”
季垚的脸挨着符衷的肩,他比符衷稍微矮了几厘米,抱起来刚刚正好。季垚咬着嘴唇听他在耳边说话,忽然鼻子一酸,抬手抱住符衷的背:“刚才醒来没看到你,我以为你走了。”
符衷把他放开一点,看他低垂的眉目,季垚鼻尖红红的,差点就要掉眼泪了。
“我不会走的,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就像以前,就像现在,就像未来的任何一天。首长,你教我们说话要算数,我从来都是认真执行的。”
“我昨天疯得那么厉害,样子一定很难看,你难道能忍得了吗?”季垚说,他不敢抬眼看符衷的眼睛,“现在你该知道了吧?你喜欢的人是个疯子。”
“你不是疯子。”符衷很快地打断季垚的话,捧着他的脸亲吻鼻尖,“你只是比别人经历的多一点,敏感一点而已。我能理解你,所以你在我眼里就是英雄,是我的宝贝。”
季垚被他抱着,手指松松地拽着符衷的衣服,越拽越紧,说:“英雄?谁是英雄?我不是英雄,因为我连自己都管不好。”
符衷仍是面带笑容,他和季垚不一样,季垚的情绪带着浓重的悲观,而符衷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不管面前是刀山火海,还是生离死别。
“做我一个人的英雄就够了,首长。你知道吗?我很佩服你,你做过那么多我没尝试过的事情,你能坚强地与噩梦抗衡。暂时忘掉那些痛苦的事情吧,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锅里的汤圆滚起来了,浮在水面上,白涨涨的,香味更加浓郁了一些。符衷转过身去舀了两勺滚水倒在瓷碗里,加了些白糖,他把小汤圆舀起来,撒上干桂花。
季垚看他略显生疏地做着这些动作,但每个步骤都稳稳当当。符衷说:“这是我从手机上看来的,网上什么都有。今天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还没想好。”季垚说,他帮着符衷把碗筷拿出去,拨弄了一下餐桌上的花,“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就是不知道物资库里有没有食材,没有的话告诉我,我给上面打报告。”
符衷把白糖罐子放在一边,在季垚对面坐下。他刚才把客厅的帘子拉开了,早晨的阳光倾泻进来,连那桃花都像重新长在了树上一样,愈加鲜活。
季垚吃了一口,桂花很香,他的心情忽然变好了,情绪平稳而安静。他垂着眉毛笑,那是不经意露出的笑容,一束花正好摆在旁边,光照在他盎然的眉眼处。
他真美,符衷想,果然笑起来最好看。伸出一条腿过去故意点了点季垚的脚尖,后者把他脚后跟钩住,缠在一起,动弹不得。
“糖不够,还要加一点。”季垚说,他终于直视了符衷的眼睛,没戴眼镜,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他满身都是光芒。
符衷从糖罐里给他舀白糖,沾了些在勺子上,他坏心眼地递到季垚面前去,又引诱他吃不到。季垚被他逗气了,符衷才笑着把糖喂到他嘴里去。
“每天早上吃一颗糖,然后整个日子都是甜的。”符衷说,“首长,心情好点了吗?”
他昨天做完爱后,也曾问过季垚这个问题,那时的他们什么也不想,就想这样一直到地老天荒。季垚搅着碗里的桂花圆子,耳朵尖始终红红的:“我很好。”
“沙发腿儿怎么断掉了,歪歪斜斜的,得找人来修。”季垚回头看了一眼,碎掉的木屑已经扫掉了,沙发是歪的,“我去找人吧,你去不太好。”
符衷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铺着地毯的地面很干净,说:“昨天你回来,拿着枪就往自己头上怼,我怕你出事,就打开了。枪走了火,子弹射出去,正好炸断了沙发腿。”
说完他很轻地顿一下,握住季垚愣住的手,继续接下去:“以后别做这种糊涂事了,天知道我当时被你吓得有多惨,一枪子下去,今早就得办丧事。”
“你的画也被打碎了,墙上是空的。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符衷摩挲季垚的手背,“每件事发生都有它发生的理由,没有谁对不起谁。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为你画很多,直到你感到厌烦为止。”
季垚听着他说话,低头盯着面前碗里的糯米汤圆,桂花细巧地浮在汤水上,隐约映出他的面容。他忽然吃不下去了,把勺子放下,发出咔哒的响声。
噩梦把那些稀薄的记忆像污血一样抹除,季垚记不清自己究竟做过那些荒唐事了。
“以后害怕的时候就抱我吧。”符衷还握着他的手,符衷的手温暖而有力,“我一直都在的。看来我要经常待在你身边了,我放心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