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155)
大地在脚下颤抖,冰川哗啦一声往下滑移,气焰喷发时搅起的狂风把唐霁逼回了车厢里,吉普车上被涂抹了一层炫目的蓝光。
“北京时间2021年1月27日,21时30分,MH-RT-500式坐标仪在俄罗斯贝加尔湖基地发射,标志着人类历史上跨度最长、规模最大的勘探行动——‘回溯’计划拉开序幕。”
八万里天穹笼罩着世界,蛛网偶尔炸开白光,在这样浓稠的黑暗里,有光如大河奔涌,带着上古的悠远难详,带着中古的盛衰兴亡,带着后古的四方雄壮,朝着黎明升起之处,沧浪滔滔。
此时此刻,白逐站在枯萎的花园中眺望北方,依稀可见一个发光的白点在上升;李重岩坐在屏幕前,手上翻着老旧的日记本,沉默着看直播新闻;符老爹喝完了一杯红酒,扭头看窗外雪落。
林城湿着双手把鞋子放上阳台,撑在栏杆旁仰望天空;陈巍拉着何峦下楼,裹着大围巾站在雪中蹦跳,满城的广告屏上都在播放新闻,他们看着坐标仪越升越高,拥抱在一起,泪水蓄满了眼眶。
这是被写进人类史的日子,就算多年之后故人的面容已经模糊,但这一天也终将永远被人铭记。
第75章 良辰美景
北京城中的雪一下就没个尽头,就像陈巍的嘴巴,一打开了就停不下来。这回他难得安静,没了平日里那么聒噪,他和何峦一块站在空旷的街道上,捂着手哈气。
漆黑的天幕裂开了一道口子,一道白光蜿蜒着横跨了半个地球,甩在后面的光线飘摆不定,像北极的极光,但没有那种诸神裙摆的绚丽。幽幽的蓝色能量罩偶尔闪光,蛛网炸开的声音呲啦作响,刷刷的冷光照下来,陈巍的眉眼被照得煞白。
何峦帮他裹好散开的羊毛围巾,扣紧自己身上的外套扣子,把陈巍揽在怀中。陈巍哆嗦着跺脚,蹭着何峦的手臂蹦跳,一边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
“终于上去了。”陈巍红着眼睛微笑,他的鼻子红透了,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尖尖翘翘的下巴上还挂着泪珠。
何峦看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毕竟这样历史性的时刻,再漠不关心国事的人,也该被这种场面震撼。
陈巍擦干手上的泪水,抬手拭去何峦眼角的濡湿,不知是激动还是伤感,一向开口如连珠的陈巍这下居然语无伦次起来。何峦看他脸憋得通红,抬手把人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背。
“怎么一下子符狗就走了,”陈巍抖着肩膀抽噎,脸埋在何峦衣服里乱蹭,“我还以为早得很。首长也是,才回来一个多月又把我们给扔下了。马上就过年了,不知道年后他们能不能完成任务......哦,我们还要去西藏,今年不能在家过年了......”
他从天南说到海北,从天上说到人间,何峦揉着他头发,帮他挡去雪花,而自己的肩头已经霜白一片。陈巍像是很享受何峦身上的温暖,手扣在他腰后,许久不曾放开。
“过段日子我们也要出发了,据说至少要在西藏待上一个月,科考队等到开春才会回来。”何峦趁着四下皆静悄悄在陈巍脸颊上亲了一口,很快的、偷偷摸摸的。
陈巍喟然一声叹息:“开春要等到三四月份了,黄河化冻我们才能回来......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回来。”
何峦佯怒着敲他的脑袋,责怪他口不择言,快要过年了还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陈巍咯咯笑起来,把何峦抱紧一点,眼泪水擦干了,语调轻快地说:“那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就多了?去了西藏谁还来管我们,那里有雪山高原,你去哪我就跟到哪,我是执行员,我能保护你的。”
他在话语间想象着西藏冬天的样子,高原寒冷,冻土埋了一层又一层,远方的巨鹰飞过起伏的山峦。等到来年春天气温回暖,草长莺飞,乱花渐入。
何峦听了他的话,觉得心安而宁静,有这么一个人保护自己,想想也是不错的旅程。前路那些不知名的荆棘泥泞,跋山涉水,忽然全都没有了意义。
两人正在拥抱着温声细语地讲话,坐标仪已经穿过了蛛网,进入高层大气上界,他们要先去空间站转接一趟,然后再被空洞捕捉,沿着既定的穿越轨道行驶。
陈巍抬起头看高楼上的显示屏,镜头已经切换到贝加尔湖地面,记者在字正腔圆地播报情况。坐标仪已经看不见身影了,只有袅袅的余音在回荡。
谈笑之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小何?你们两个下来干什么?雪这么大,快点回家去!”
刚才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猛然松开了对方,陈巍更是吓得跳出了半米,两只手慌得不知道往哪里放。陈父看他这个样子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说,陈母撑着伞从后面走上来,一边絮叨,一边帮何峦拍去肩上的雪花。
陈巍瞟了何峦一眼,红着脸跑去接陈父手上提的东西,闻到甜甜的一股蜂蜜油香味,看了看,原来是刚炸好的油赞子。
陈父刚想问陈巍刚才在干啥,自己儿子却提着三四袋东西慌慌张张地跑进电梯间了。外头还剩下何峦,何峦替陈母撑伞,一同走进来,微笑着解释刚才的事情,当然,他没有说实话。
陈母朝陈父夸奖何峦的懂礼,说自己儿子应该向人家学习,整天毛毛躁躁的,像只蹿出来的猴子。
何峦站在电梯里听陈母的一番话,谦虚地自嘲了几句,但心里却是欢呼雀跃的,毕竟给陈巍的父母留下了好印象,来日的路会好走一些。
陈巍躺在自己房间的飘窗上和八胖他们打了一局游戏,符狗不在,辅助跟不上,始终攻不下敌营,三叠和二炮很少上线,只有他们几个廉颇老将横扫千军。
十一点半的时候手机没电,直接关机,陈巍骂了一声,手机屁股插上充电线,跳下飘窗去浴室里洗澡。
外面关了灯,只有屋外淡薄的灯光射进来,没看见何峦。隔壁是间客房,平时没人睡,空着,陈巍路过的时候看到虚掩的门扉,从里面透出淡黄的光晕。
他敲了敲门,正要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门从里面打开了,穿着浴袍的高瘦身影移过来,陈巍吓了一跳,紧接着就被人抱住了腰。
“老何你怎么睡客房?”陈巍朝里面探探脑袋,看到书桌上摆着电脑,被褥铺好了,暖气估计是自己爸妈帮忙开的。
“你爸妈让我睡这间的,不然我要睡哪里?客厅吗?”何峦说,他把陈巍拉进屋里,轻轻关上房门。
客房里熏了香,平时都是一股木头的原生气息,陈巍使劲嗅了嗅,大概是橘叶香。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松软的床上弹了弹,说:“你可以去我房间睡啊,在时间局里我们还睡一间房呢。”
何峦笑着坐下来,浴袍下露出他笔直的小腿,他薅一薅陈巍脑袋,凑过去闻闻,撇嘴道:“多久没洗头了,头发都有味儿了。”
“放屁。”
陈巍腾得站起身把枕头甩到何峦脸上去,把他扑倒在床上挠痒痒,滚来滚去地玩闹了一阵,陈巍才趿着拖鞋出去洗澡。出门时何峦拉了他一下,陈巍回头,何峦看着他没说话。
蓦地陈巍懂了何峦的意思,他攀上何峦的肩膀,踮着脚在他嘴唇上很轻很轻地啄了一下,继而捂着脸跑进浴室去了。
何峦被他的可爱暴击了心灵,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捂着胸口在电脑前坐下,手机上忽然跳出一条信息,维修部的部长替杨教授问话,请何峦详细描述一下十年前的事情。
窗帘半拉着,玻璃门后修着小阳台,梅瓶里插着刚从江边摘下来的梅花,一盏灯会上买来的八角纸糊宫灯悬在顶上,红色的流苏很是喜庆。何峦坐在电脑前看阳台外的大雪,手机按亮熄灭了无数次,最后决定问问缘由。
—为何要知道我所经历的那件事?杨教授到底是什么人?
—请不用这么紧张,杨教授的身份比较特殊,不好向外透露,但他一定是这方面的专家,请相信他的能力。
—我之前已经讲过十年前的事了,我所知道只有这么多,如果你们还想知道的更多,那就要去问问我的父亲了,毕竟我不是当事人。
—杨教授今天调查了多方的档案,发现了一些新的疑点,迫切地需要你提供更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