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67)
屋子里黑漆漆的,两扇玻璃窗外燃着远方的荧荧小火,像悬浮在半空中。何峦摸了摸自己身上,只有一套大领口的棉布长袖衫,睡觉时歪到了一边去,肩膀便滑了出来。他呼出一口气。搓了搓露在外面的皮肤,再把领口拉上去遮住肩,这才觉得暖和了一点。
他扭头摸了摸旁边的床铺,暖洋洋的,有个人睡在那里。何峦猛地惊吓了一下,但他马上反应过来那是陈巍,他留了陈巍在家里过夜。何峦急急地喘了两口气,夜里的幻梦全被刚才那一下震碎了。他往陈巍那边靠了靠,陈巍背对着他睡着,被子缠在他身上,准是这个家伙把被褥全都抢过去了!
何峦不打算叫醒他,小心翼翼地翻动陈巍身上的被子,奈何被子缠得太紧,光凭这点儿力气可拉不动它们。冬夜里,陈巍总喜欢与何峦睡一张床上,他也有个毛病总改不掉——好抢人被子。
“巍巍。”无奈之下何峦只得趴在陈巍肩头悄声叫他,用手去揉了揉陈巍的脸蛋,“醒醒,被子全都跑你那儿去了,分给我一点。”
单人床窄,陈巍那边暖和,何峦虽然清醒着,但他仍旧动了动身子往暖和的地方蹭。本来是趴着,现在变成把陈巍抱在怀里当火炉取暖了。屋里黑得厉害,窗外还下着雨,打在旧玻璃和牛蒡叶上噼啪作响。这地方与时间局的公寓又不大一样了,这是在何峦家里,在他失去了父母、从此变得孤身一人时,陈巍仍不离不弃地过来陪伴着他。
陈巍发觉有人在喊他,还有一只手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按压着。他从梦里抽身醒过来,眯着眼睛嘟囔了一句,紧接猛地抬起手肘压在何峦脖子边上,瞪着双眼像只受惊的乌鸦。
何峦不说话,陈巍瞪了他好一会儿,才把手放了下去,忍不住笑出声来:“别闹,现在还没吹起床号。”
“哪有起床号,这是在我家。”何峦抱着他不放,“起来,把被子分给我一点,冻死了。咱们一张床上睡了这么久,你这个毛病怎么改不掉了!”
陈巍往何峦身上看了一眼,立刻明白自己究竟干了坏事。他涨红了脸,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抬起腰把压在身下的棉被扯出来,翻了个身,把何峦罩在暖烘烘的褥子下边。陈巍拢着被子和他面对面躺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即使在黑夜里也光彩熠熠。陈巍讨好似的往何峦那边挪了一段距离,冲他笑了笑,说:“我身上暖和,给你当暖手宝好不好?”
“混球,坏事做尽了,现在又来当好人了?你早晚得把这个坏习惯改掉,否则别想再上我的床!”何峦责怪他,手脚却不由自主地往陈巍那边靠。
“一定改,一定改,但今晚总得让我睡过去吧?”
何峦闭上眼睛:“你都说了几次要改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变化。睡了,看在你是个暖手宝的份上。”
陈巍甜滋滋地笑了一下,紧跟着也闭上眼睛重新做起梦来,寒夜里很快响起了他们均匀有致的呼吸声,院落里的雨点却更加欢快地喧腾起来。
早上六点,陈巍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将手伸到枕头下面去按掉。陈巍待闹钟一响就睡不着了,这是他在时间局里养成的习惯。他平躺着,何峦不知何时把头靠在了他胸上,脸颊紧紧贴着他鼓动的胸膛。胸腔里的心跳竟然没把他吵醒,反而让他睡得更熟了。两个人就这样挤在一起过了一夜,被窝里暖融融的。陈巍嗅嗅屋里冰冷的空气,忽然觉得很幸福。
不过他马上定下乱动的心神,他知道幸福感不是这么来的,他们什么都没做,不过是一起睡觉取暖而已。陈巍胡思乱想着,抬起手枕着脑袋,不过他很快就冷得将手缩了回去。
何峦还没醒,今天正好是周六,于是陈巍也没急匆匆地叫醒他。陈巍趁着这个时间盯着何峦的头顶看了会儿,他想去抓一抓何峦的头发,不过他终究没敢这么做。这么个毛茸茸的脑袋挨在自己心口,不管何峦到底是无意之举还是有备而来,陈巍心里都淹起了一种甜蜜而健康的梦,而此时的房间竟是那么的恬静、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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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符衷起得和平时一样早,他隔着一段距离偷偷看了季垚一会儿,这是这么看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他怕惊醒季垚,只得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然后悄无声息地踏过卧房里的地毯,高高兴兴地打开门走了出去。他走到外间之后,照明灯就自动亮了起来,微凉的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有点发酸的味道,散发出古朴的香味。
符衷抖了下缎袍镶有绲边、宽阔柔软的袖摆,把两条手臂露出来抹了抹睡乱的头发。他像林中的猎人那样大口呼吸着房中的香气,接着进了浴室里洗漱,他得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季垚在符衷起床后几分钟才醒过来,心瓣莫名不安地跳动着。他喘了口气,下意识地往旁边看过去,枕头是空的,被子下边没有人。季垚烦躁地皱起眉——符衷怎么又不告而别,而单单把自己留在床上!
他伸手过去试了试被窝的温度,好在还留有余温,季垚这才没有彻底心灰意冷。他掀开被子下床去,拢好袍子、扎紧腰带后才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你在干什么?”饶是季垚见符衷没有走之后倍感欣喜,嘴上却处处不饶人,“一大早就乒乒乓乓地吵闹个不停。”
符衷正在洗脸,闻言把脸上的水珠抹去,回头看着靠在门框边上的季垚说:“是我把您吵醒了吗?可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地不发出声音了。”
季垚刚想点头,但当他盯着符衷忐忑的眼神看了会儿后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心里头有块地方软下来了。季垚故作不领情地别过脸,抬着下巴说:“不是你吵醒的,但也差不多。”
说完他撇过眼梢睃了符衷一眼,很快又转开了。季垚定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身侧的床铺空了才睡不着的,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感官也很灵敏,身旁若是多了少了什么人,他就会感到不安。
符衷正在忖度着季垚的话和他的心情,像个铁环一样在自己的心灵之山上滚来滚去。但季垚打断了他的思绪,伸手指了指台子上放置的瓶罐:“那些都是保养皮肤的,你要用就用。”
占满一台子的保养品不可谓不多,但符衷家里头的瓶瓶罐罐并没有比他少到哪儿去。符衷有些犹豫,伸手去拿了一罐过来,说:“难怪您的脸看起来总那么赏心悦目。”
“执行员要承受的压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因此我们总比常人老得快。我身上留的伤疤已经够多了,再不好好养养自己这张脸面,我可就没法见人了。”
符衷旋开了罐子的盖口,季垚却伸手过去夺过了他手里的东西:“这是防冻霜,你脸都还没洗完,用这个干什么?”
“您用的都是俄国原产的,我看不懂俄语。”符衷说,“我看那个与我自己用的洁面乳很像,就想碰碰运气。”
“你准是不怀好意地又来给我下套了。”季垚走进浴室里,取了一个盒子把盖子旋开来,翘着手指挑了些白稠稠的凝胶来抹在符衷脸上,“我知道你那弯弯绕绕的肠子整天就在琢磨我呢。”
凝胶里加了芦荟与薄荷,涂在脸上凉悠悠的,满鼻子都是清淡的香气。符衷没抗拒,他也没反驳季垚的话,问道:“您为什么亲自给我涂?您完全可以把盒子交给我自己来的。”
“我这不是怕你浪费吗?”季垚好人做到底,还帮他抹开了那些白胶,然后再将盖子拧回去。
符衷笑着捂住脸,俯下身去洗脸,直到把面皮洗得干干净净了才罢休。季垚靠在门边上,抄着双手看他的动作。符衷抬起身子用干毛巾擦干脸上的水,在镜子里看到了季垚。他们借着镜子对视了一眼,符衷湿淋淋的耳朵马上又红起来,他装作擦拭耳钉的样子用毛巾掩去了那一看便知的羞臊。
等符衷弄好了,季垚便出言把他赶了出去,自己则关了门在里边洗漱。片刻后符衷正在叠被子,听闻季垚在浴室里喊他的名字,忙过去询问:“您有什么事?”
“帮我拿个东西,在书桌右边第三个抽屉里,没拆封的一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