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54)
符衷还是站得远远的:“这里是公共场合,万一有人从楼下走下来,这不就一下映入眼帘了吗?”
“你怕什么?”季垚笑着招他过去,“清清白白的身子为什么怕别人看?你站那么远说话我听不清,过来一点,到我面前来!去我家里陪我聊会儿天。”
季垚走到了自己门前,已经开始进行身份验证程序了。符衷挎着背包,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盒子,说:“我身上有烤肉的味道,怕您闻着不舒服。您等我回家去洗个澡再聊好不好?”
磁门打开了,季垚听了符衷的话后马上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回头扯过符衷的领子闻了闻,说:“你他妈事情怎么这么多?不就是烤肉时留下的烟味和调料味吗?有哪个人烧烤还不染烟火气的?我叫你进来就进来,请你还不乐意?就聊会儿天,咱们东西两门隔着不过几步路,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把符衷拉得离自己很近,两人的身躯几乎贴在了一起。季垚斜着脖子凑上前去闻符衷的衣领,挺起的鼻尖擦过了符衷发热得厉害的脖子,像一滴凉水从上头滚了过去。符衷通体寒凉地颤了一下,躯体相近时的热意烘得他背后发汗,仿佛是站在火伞高张的盛夏里。
季垚的头发上打了发胶,于是符衷闻见了扑鼻而来的一阵馨香。幽幽的香气令他难以释怀,这种惹人迷醉的味道时常缠绕在他的梦里,让他有种自己和季垚在枕边厮磨的错觉。
“衣服上这块斑是怎么回事?”季垚发现了符衷白晃晃的衣领上留着一块淡黄色的油渍。
符衷委屈地说明了来龙去脉,他们的朋友们大概不会想到符衷这头受了罪,转头就去大军官面前告了一状。
季垚怜悯地看着他,拍了拍那块被弄污的地方:“下回去这种场合别穿白亮亮的衣服了,白白浪费了一件好衣服。这么好的料子寸缕难求,弄脏了真可惜。”
符衷刚想伸手去环住季垚的腰,然而长官先松开了他,瞪了他一眼后扭过身子跨入了家门。符衷搂他腰的想法只得延后,抱着盒子跟着他走了进去。季垚拉开风衣挂上玄关处的衣架,把手机丢在茶几上,坐进沙发里看着符衷自觉地换好鞋子走过来。
“这是专门给您带回来的蜂蜜烤鸡肉。”符衷把盒子递给他看,“您叫我带回来的。都是我自己烤的,现在还热着呢。”
季垚的眼尾打了几个褶子,笑着对他指了一下:“放在餐桌上吧。你过来,站在我面前来,我有话想问问你。”
“长官,您有什么话要说?”
“你上次抱我是什么意思?”季垚从玻璃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燃打火机在上头碰了碰。
符衷身子一抖,首先低头认错:“对不起,长官,是我唐突了,您怎么罚我都行!”
“你抖什么?我没有骂你,也没有说你做得不对。”季垚叠起腿来,身子前倾,把手支在膝上,“你别总是怕我,我其实不凶。咱们就心平气和地聊一聊,私下聚会不行,聊天还不行吗?”
“我当时只是想休息,想借您的肩膀靠一靠。栏杆太硬,您的肩膀比较舒服。”
“男人抱男人正常吗?你抱得那么紧,紧得我喘不过气来,腰都要被你勒断了!”季垚抬着眼睛看他,把烟尾含在嘴里,用两根手指夹住。
符衷哑口无言。他喜欢了季垚很多年,他知道季垚是个男人,而他喜欢的恰好就是这个男人。他认识了这么多人,但季垚对他来说相当独特的那一个,甚至在他心里的地位可以与独树一帜的诗人相比了。季垚长相出色、光彩照人,还有股野性和剽悍劲儿;身上芳香四溢,不论何时永远保持着精力充沛的状态。这一切无不吸引着符衷为他心猿意马、跃跃欲试。
季垚见他不说话,心里明镜似的。他没发火,推心置腹地问过去:“你是同性恋吗?”
符衷反问道:“那您呢?”
季垚仍旧支着手肘,凝望着符衷笑了一下,掂着细烟卷晃了晃:“你说呢?”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符衷耸耸肩,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季垚摘掉眼镜揉了揉眼睛,鼻梁挺立在面部中央,衬衫的袖口在灯下闪着灼人的银光。两人离得很近,但中间隔着长长一阵沉默。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坐姿,在烟雾中眯着眼睛看符衷。
遒劲、雅致而充满力量感的手指夹着细细的香烟,稍微动一动就能符衷的心瓣颤动许久。季垚很久没抽烟了,他闷闷地猛吸了一口,顿时弓起背咳嗽起来,抖落了不少白白的烟灰。
“长官,抽烟对身子不好。”
“我知道。”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没去看符衷,把烟送到嘴边含了一下,说:“明天就要出国了,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闹钟调好,别迟到,准时在停机场集合。”
说完又咳嗽起来,他叠着腿,别过脸去看向另外的地方,阳台外橘黄色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季垚自顾自吞着云吐着雾,烟灰都抖落在地毯上。符衷上前一步握住了季垚要往嘴边送烟的手。
“你干什么?放开。”季垚冷静地命令他。
“少抽点烟吧,对肺不好,您要是心里焦虑可以干点别的事转移注意。”
“比如干什么事?”
“比如来找我聊天,或者随便其他什么事,揍我一顿也由你喜欢。出去跑操都比抽烟解闷来的好。”
他越是这么说,季垚就越要故意当着他的面咬住烟尾,眉梢挑着点挑衅的意思看他:“我想抽烟,你还能随时把我的烟夺走不成?”
符衷见他这副倔强的模样,极其彬彬有礼又丝毫不留情面地去旁边的玻璃烟盒抽了一根出来,学着季垚的样子咬在嘴里,却找不到打火机。打火机早被季垚藏到别的地方去了。
季垚嘴里那根烟停在符衷眼前,烟头的红光一闪一灭,像烧着了的炭火。他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住季垚的后脑,凑过去就着他的烟头点燃了。那一瞬间离得很近,两人的呼吸极其突然地碰撞在一起,柔软、昳丽的嘴唇就近在眼前了。符衷垂着眼睛,嘴里咬着细细的香烟。现在,季垚在他心里的重量沉得无可再沉,而一切外物都轻如鸿毛了。
第25章 离开北京
醇浓的烟雾顺着呼吸滚进喉咙,符衷从来没接触过这东西,刺激得他的泪水紧跟着从眼眶里涌出来了。符衷向后抬了抬身子,稍稍分开了些,他学着季垚的样子去捏住香烟的尾巴,压着嗓子不让自己咳出来。一时间,房屋里的香味更加浓郁了,周遭的静寂都在热切急迫地等待着他们下一步动作。
季垚咬着烟尾怔愣,他坐在沙发上,抬起下巴凝视着符衷的脸。刚才这张脸离他那么近,烟头对着烟头,烟草烧起来之后亮烫烫地闪着红光,竟像一把烙铁直烙在了他心上去。季垚的嘴唇呼呼地发起热来,好像两人刚接过一个缠绵的吻,但其实他们并未碰到对方的皮肤。火星子在季垚心房上冒开了,羞赧地怦怦直跳,将他的自矜、规矩全都放到柴堆上付之一炬了。
“你一个小小的人,跟着我学什么坏!”季垚站起来夺过符衷手里的烟头,和自己的一起摁灭了扔进回收通道,背过身去赌气似的把换气系统开到最大,暖和的屋里顿时激起了凉意。
这就是符衷像要看到的结果,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现在他要把这只狼牢牢套住了。季垚有时候理智得像个满腹经纶的百岁哲人,有时候的又乖戾得像个不懂事理的垂髫小儿。符衷看着季垚匆匆走到阳台上去,擦拭得光亮不淄的玻璃好似一面镜子,照出他的面容。
“我有点累了,你回去吧。”季垚抱着双臂站在窗旁俯瞰着楼下修剪规整的花坛和草坪,寒霜覆满了天鹅绒似的、乖顺地匍匐在大地上的植物,像黑夜的尸衣。
两个人接下来都没说话,而刚才的烟雾已被换气系统通通赶走了,沁人心脾的清香却留了下来。季垚望着黑暗,眼里好像只剩下了雾一般的谜语,高深莫测、难以接近。符衷知道他这样子是不打算继续将自己留在这儿了,如果再开口两人准要尴尬,于是符衷扣着手停顿了几秒,对季垚点点头:“晚安,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