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229)
恶鬼是什么,符衷心里清楚。朱旻接着说下去,眯起眼睛看杯子漂浮的乌梅片子:“你不知道,那阵子他眼睛瞎着,夜夜做噩梦,梦中发出将死之人的惊叫。换了好几个护士守着他,整夜整夜都不合眼。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你在就好了,只要你站在三土的床边上,他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我也曾想去,我想一直陪着他,等他痊愈,等他重见光明的那一刻,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符衷说,他扣着双手,“可是我没法去,上面不批准,我真的,说服不了他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撩自己的头发,那种无可奈何的愤怒和哀愁便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
朱旻看人看得清,他知道符衷现在的心思,垂着眼睛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那就努力往上爬,干过那些老辈,等你站在顶峰了,想去哪想跟谁在一起,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符衷点点头,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好了,朱旻叮嘱了他几句,另外把一个药箱子递给符衷:“这是给三土的新药,他忘了来拿,拜托你转交给他。三土对你真的很不一样,要是换作别人,房间都不让进的。他那么喜欢你,你可千万要照顾好他。”
朱旻最后一句话不知道藏着几层意思,符衷没多说,掂量了一下药箱,沉甸甸的,估计分量不小。他们走出隔间,外面人多了起来,实验室里有了点人声。
道恩伏在显微镜前观察,正往纸上画图,瞥见朱旻从里面出来,抬手与他打招呼,视线与符衷相交一瞬,很快垂下了眼睛。
符衷注意到道恩面前的实验台上摆着人体神经系统结构模型,摊开的资料上头印刷着黑色大字:心理疗法与催眠治疗神经症。
朱旻把符衷送到外头去,符衷问他:“你认识那个加拿大人?”
“是道恩,林奈·道恩。”朱旻笑道,“挺有意思的一个男孩子,研究神经症的。后生可畏,也许他能为我治疗三土的病提供帮助。”
符衷说了句我之前见过他,就不再言语。他与朱旻握手道别,提着药箱子往回走,道恩忽然凑到朱旻旁边来,顶着金发往外张望。朱旻拍拍他肩膀,从兜里摸出一把糖果送给他。
第112章 忽惊风雨
“朱医生为什么要给我糖果?”道恩歪着脑袋问朱旻,碧绿的眼睛像块翡翠,“我都没给过你什么东西。”
朱旻抄着裤袋低头看道恩,看到他脑袋顶上一个圆圆的头发旋儿,金色的头发跟绸缎似的,朱旻忍不住想摸一摸,但他终究没有动手。
道恩正低头看手里的糖果,看上面画的图案,猜测是什么味的水果糖,糖纸是彩色的玻璃纸,在光下折射出碎钻一样的光,就像教堂的花窗一样。
忽然一个影子盖住了自己,道恩忙抬头,却见朱旻抬手撑在旁边的门框上,朝他俯身下来。道恩一下子咬紧了下嘴唇,白的发光的面皮显而易见地红起来,手指攥紧了水果糖。
原来朱医生这么高,道恩暗暗地想,也许是自己太矮了。
“因为我喜欢吃甜食。”朱旻看着道恩说,手还撑在门框上,道恩的表情他尽收眼底,“好东西当然要一起分享,我可就只送了你一个人。”
道恩自诩浪荡公子,这下却被朱旻一句话堵得磕磕巴巴,他紧张地偷眼瞥门外,想看看符衷走到哪里了,结果视线一下就被朱旻的手臂挡住,眼中只余下花花绿绿的衬衫布料。
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很骚,没想到比自己更骚气的大有人在。朱旻平时看着就是个上世纪的村口老干部,果然人不可貌相,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对不起朱医生,我该回去工作了。我的报告还没写完,导师让我今天傍晚之前上交档案。”道恩慌慌张张地找借口,眼神乱飘,就是不敢去看朱旻,这个中国男人让他觉得危险。
朱旻看他这样子,忽然没来由地想笑,他不露声色地挑了挑嘴角,大概没想到会有这种意料之外的效果。他没说话,俯身看道恩,看他还会做出哪些口是心非的动作。
道恩一秒钟也站不住了,他用手包着那些糖果,糖纸揉得稀里哗啦响,瞥了朱旻一眼,急忙回头往自己的实验台走去,手忙脚乱地掀开桌上的纸。
朱旻这才直起身子,拿起旁边的搪瓷水杯喝了一口,慢慢剥一颗糖含在嘴里,柠檬味的。路过的同事朝他打招呼,朱旻挂着职业微笑,懒洋洋的,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道恩医生。”朱旻走过去,把搪瓷水杯搁在道恩的手肘旁边,“我们一起做这个课题吧,正好我也有病人要治疗。”
道恩睃了他一眼,捏着笔杆子不知道怎么写下去,心里想着要拒绝,嘴巴却不受控制:“朱医生能帮我,那最好不过了,也许我能帮你看看那位病人,祝他早日康复。”
朱旻还是插着裤袋,靠在实验台旁边看了会儿道恩写的记录,起身去隔间。他走到柜子前面,刚才符衷打不开的就是这个柜子,朱旻拔了两下把手,柜门纹丝不动。
他狠狠踹了柜子一脚,哐啷一声,玻璃震得山响,然后拽住门把手,趁着柜子抖动时的间隙,蛮力扯开了门。里面碘酒瓶子摇晃了一下,骨碌碌滚下来,朱旻接住。
外头的人被他这一声动静吓住,纷纷侧目,道恩也转过头看他。朱旻关上门,转身朝大伙摇摇手里的碘酒瓶子,说:“柜子不给开门,得揍它一顿。”
众人舒了一口气,很快把这个小插曲忘在脑后。道恩转过头去继续自己的事情,旁边,五彩的糖果纸反射着瑰丽的光芒。
符衷提着药箱子,没有立刻给季垚送去。他看看时间,这个时候季垚在忙,人影都看不见,没空。他去了一趟办公室,把箱子放在立柜中,煮了一杯不加糖的咖啡。
—林六,起床了没有?又到了每天竞猜林六起床时间的时候了。
—别贫,刚起,床还没下,什么事?
—?昨晚给你发了条消息,你不看的?要你何用。
—半夜了才发消息,看得到个屁。啥事又要找我黑系统?昨天半夜不睡觉你净干些啥破事呢?
—睡不着,一直在想事情。好了别问我的事情了,票子来了,起来干活。
—我真的搞不懂你。你等着,我下床收拾,二十分钟后来我房间,带一盘松塔,四个糍粑,一罐新冻的酸奶,还有一碟炸鱼和一碗清汤牛肉拉面。
—事真多,你吃这么多?中饭早饭一起了?
—老子吃得多又不长个,要你管?赶紧买好东西过来,饿死了。
—......
符衷穿好大衣出去给林城买东西,对着手机一样一样清点整齐。清汤拉面很香,飘着点葱花和牛肉粒,滚烫的,冒着热气。符衷把一堆东西抱在怀里捂着,免得送去凉了,不好吃。
林城顶着爆炸的头发在阳光中给符衷开门,脚下的拖鞋也穿反了,袍子半挂不挂。符衷撇着嘴进去,把吃食给他堆在餐桌上,他注意到桌上摆放着干花,花瓶用红丝巾系着漂亮的结。
红丝巾很眼熟,符衷一时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不善于去记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林城在卫生间里乒乒乓乓,显然是符衷来敲了门他才从床上下去。
“刚起?”符衷撑着手,端详面前的花,他觉得这花没有桃花好看,“刚才二十分钟干啥去了?”
“又睡着了,你来敲门我才醒。”林城抹掉脸上的水,用梳子把头发耙整齐。
“哦。”
符衷把椅子挪一挪,坐在照进来的阳光下,旁边墨绿色的天鹅绒帘子拉开了一半,花架是巴洛克式的,泛着酒红色。他喜欢这种朦胧的氛围,随手拿起旁边的书翻看,是《基度山伯爵》。
林城很快地换好衣服在餐桌旁坐下,把符衷给他送来的早餐一一摆开,拉面还烫着,他喝了一口骨头汤,烫的舌头发麻:“你要我黑系统干什么?你这是窃取机密,牢底给你坐穿。”
“这种事情干得还少吗林六?”符衷把一页纸翻过去,背靠着纱一般的阳光,“牢饭够你吃到下辈子了,还差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