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38)
安全防护系统留言通道被季垚关掉了,符衷没了办法,季垚根本就不想听他讲话。季垚一直没来给他开门,也未回一字,符衷孤孤单单地立在外面等待了十分钟。他望着坚硬、紧锁的磁门泄了气,一时等不到季垚出来见自己一面,符衷只得回了自己家里。杯子上那串纸折的灯笼花还挂在那儿,花瓣上密密麻麻写着两个字——细腰。
符衷把背包带子收短后挂在椅子后面,趴在书桌上用手指拨弄着灯笼花转了转。他见桌上还有几张废纸,动手折了一只兔子和一只鹤。他把这些小玩意儿摆在一起,还不忘用记号笔给兔子点上红眼睛。此时的符衷心烦意乱,低头捏着几张纸揉来揉去,神游天外地撕了几张纸蜻蜓。
他看着“细腰”,想着季垚,而正是自己把季垚惹生气的。包里那张碟子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季垚一得知自己和陈巍一起看电影便怒火中烧起来。
挎包里的东西还没整理过,符衷好半天才怏怏不乐地抬起头来准备去收拾包裹。他拿了几样东西出来后就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他忘了把体检数据抄到体检表上去。符衷顿时被惊撼得清醒了不少,心肺都跟着抽疼起来,他光顾着为季垚忧思伤神去了,独独忘记了季垚交给他的任务!符衷捂住嘴巴,闭上眼懊恼地揉了揉鼻梁。
“回去把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都抄上去。其他的不用,我只是写着玩的。”
这下他知道季垚来敲自己的门是为了什么事了,他也知道季垚为什么在听说他和陈巍看电影之后如此大动肝火了。符衷忙不迭坐起身子,摊开那张记录着数据的白纸,把体检表从书架上取下来,抽出水笔一一将数字誊写上去。他一边誊写一边在心里把自己和陈巍通通骂了一遍,骂自己偏偏在这时忘了正事,偏偏把季垚惹恼了。
陈巍正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看小说,他刚关注了一个作家公众号,天天蹲点刷更新。忽然他没来由地抖了一下,随即打了一个喷嚏。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最近什么人在背后编排我”,便不再在意了,因为他刚好刷到了今天的更新章节。
作家前几天发了通知说家里出事了,所以今天更新一章只有几百个字。陈巍花了三十秒看完,觉得不过瘾,意犹未尽地去翻了翻目录,随手点开一章重温了一遍。这是陈巍每日必做的功课,他追求不高,看到作家还活着他就很满足。腿上的伤还在痛,室友早就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去了。家里空荡荡的,墙上挂着陈巍收藏的《霍比特人》电影海报,上头的人物正凝视着他。
虽然觉得几百个字看不够,但陈巍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去给作家打了个榜。天色已晚,他把手机按灭塞到枕头底下,然后关掉了卧室里的壁灯。陈巍胡思乱想着小说里的剧情,很快睡熟了。
符衷抄完了体检表,只抄了季垚要求的几个。抄完了他又撑着下巴严肃地犯起愁来,是该直接送去给季垚好呢,还是怎么样好呢?
他翻了翻之前的体检报告,厚厚的一沓纸,从出生一直记录到现在,连自己的大学体测成绩都通通记录在案。符衷是早产儿,刚出生那会儿半条命已经上了天,符阳夏格外看重他儿子的体格,毕竟符家世代以军工为业。符阳夏希望子承父业,但符衷没有承他的业。符衷没去读军校,他读了一所数一数二的综合大学,再凭本事跳进了时间局里。
季垚洗完澡后火气消了不少,站在镜子前擦掉身上的水珠,看自己的胸肌和腹肌。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胸肌弧度和大小,再把手撑在腰际,这截腰收得相当利落、漂亮。季垚不想看自己背后的伤疤,踩着拖鞋从水汽蒸腾的浴室走了出去。他紧绷绷的皮肤被蒸成了粉红色,冒着潮气、红润细洁的脸颊昭示着他的年轻和康健。
刚把身上的毛巾扯掉时就听见了叩门声,吓得他忙按住毛巾遮住重要部位,去了衣帽间把软缎袍子披上。季垚将衣襟掖进腰带里,重新打开了留言通道,他看到外面果然站着符衷。
“首长,您在家里吗?”符衷说,“我来交体检表。”
季垚心里缓了缓,但他没说话,他是长官,他得有作为长官的威严。季垚慢腾腾地走到软凳前坐下,对着镜子把药膏涂好,再不慌不忙地戴上眼镜。他想让符衷也知道等待是什么滋味。
在他涂药的时候,符衷一直守在门外寸步不离。如果今夜再不给他开门,铜版浮雕上的门神恐怕要换成符衷的脸了。季垚笑了笑,抓着宽阔的袖摆起身走出去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看他。
“长官,这是我的体检表。我没有及时上交,非常抱歉!”符衷打立正,目视前方,“听您责罚!”
季垚伸出手把体检表接了过去,倚靠在门框上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表格,撇下眉尾说道:“怎么这些没有填?没有填完你交给我干什么?等着我帮你填?动动脑子,符衷,我没那闲工夫。”
体检表拍在符衷胸上,符衷没来得及接住,掉下去盖在了季垚脚背上。符衷捡起来,看到软缎袍子下方露出季垚的一截脚踝,条条纵纵的疤痕紧紧地在他皮肤上蜿蜒。季垚掩映在袍子下方那长长的小腿线条紧收在踝骨处,仿佛是钢铁浇筑的一般,充满鹰似的力量。
符衷见他身上穿着上次那件弹花软缎,白金色的衣料衬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这衣服果然适合他,比严严实实的制服更容易激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符衷忍不住要笑了,季垚又骂他:“笑什么笑?谁允许你笑的?你就是这么不尊重我!你给我把眼睛转到别的地方去,别盯着我看个不停!”
季垚天上地下骂了一通,说符衷不懂规矩。符衷一言不发,他早就不跟季垚顶嘴了。末了,季垚骂完了话,一伸手按在旁边的控制屏上,准备关门把符衷晾在外头。符衷一把按住了磁门,吓得季垚马上让磁门收回去,免得他被这能夹碎牛骨头的门夹在中间。符衷没有离开,他撑着门看向季垚,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把季垚搂进臂弯、抱进胸怀里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季垚装出一副阴沉的面孔看着符衷。季垚高大的身材、锐利的眼神可以把任何人都吓得魂不附体,但只要当他一进入符衷的温柔视线包裹中,这种邪恶之气就被中和不少。
“您没让我说话啊。”符衷推住门,“我想说——是您让我只抄写这几个数据的,说其他的以后补。”
符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时间局的装饰品,令人愉快的长相、态度端正、嘴儿讨喜,身强体壮,有一副好运动员的体格。季垚把他从头到脚挑了一边,说:“我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早先不是都说过了吗?您的话我都会当真的。”
“好,你说说看,我住几楼?”季垚抬着唇线问道,他歪着脖子,将脑袋靠在硬邦邦的巴西枫木门框上。
“26楼。”
“好了,士兵,上下26楼26个来回!”季垚加重了语气,“立刻执行!”
符衷这下知道自己今夜要完了,不过这是他罪有应得。季垚注视着符衷的脸面,目光多次从他耳朵下的耳钉擦过,他忽然想起一句俗话:要对付坏人,就得比坏人的心眼儿更坏!
季垚默默地立在符衷身前,他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也会令人俯首帖耳地顺从他。符衷攥紧了拳头,决心已定。他把体检表卷起来卡进皮带里,立正行礼之后,扭头去了电梯旁边的楼道。门厅里弥漫着松子香,罗汉松下方的紫砂屉柜镂出了寓意吉祥的莲花纹,一缕缕香气四溢的白烟就从那儿飘出来。季垚倚在门框上,看符衷消失在楼梯间。
他看符衷上来了两次,上下26楼并不容易。符衷上来时总要和他对视一眼,然后转身跑下去。
季垚看了一会儿就困了,回头进了家门。他在玄关处停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把符衷甩在外面,过了会儿后他还是关上了门。他想符衷必定不会就这么老实地真跑26趟,跑累了他自己就会回家了。季垚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缓缓喘了两口气,就着温水吞下含有镇定成分的药片。斑斑驳驳的光线洒在床铺上,季垚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地辗转,脑中却全是符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