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238)
“不至于,我也觉得不至于。但你知道后来遇到了啥事不?军车在前面开,开到一段路突然停了,那段路应该是峡谷中部,悬崖边上,下边就是雅鲁藏布江,停在这地方,找死呢?”
何峦给陈巍擦干了头发,另外倒上一杯热的生姜水,窗外彩色的幡旗从屋檐下穿过,雪花片子慢慢地落。
“那他们停在那里干什么?难不成前头还能会车?冰天雪地的,一不留神就翻下去了,尸体都找不到。”
“我们时间局的车跟在后面,有人问原因,前头传话来,走不了了,要炸山。我想你瞎扯什么淡呢?公路都修好了,还炸山?要打隧道穿过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然后我就看见江水忽地翻滚起来,一个浪头轰隆一声打上来,前面的军车就开炮了。他们早就把炮管导弹准备好了,全对着江水里面轰炸,水下面藏着什么东西,一直不露头。”
“他们又不讲究什么战术,就是一股脑炸,我这下算是知道为啥叫‘炸山’了。水里面那东西也不老实,拼命撞两边的山,地震了似的,石头一块一块往下滚,差点就给撞塌了。”
“我寻思着时间局为什么不动手,旁边有人告诉我,时间局不是用来开枪动炮的,自有别的用途。”
“炸了十多分钟,江底都被炸穿了,决堤了一样发洪水,军方才停止开炮。那时候满峡谷都是硝烟味,还有很浓的血腥气,真恶心。”
“更恶心的还在后头,等烟散掉之后我们往下看,江水里全是红色的血浆在咕噜咕噜冒泡,上头有白色的肉块起起伏伏,跟活人脑髓一样,我算是见识了。”
“军方等了一会儿,消停了,没动静了,才下令说驱车返回。我真的奇怪死了,他们大老远跑到那去,就跟计划好的一样,就是去哪里等着炸水里的东西。”
何峦听他一口气讲了很多,捧着热水杯暖手,屋子里烘着暖气,窗户上一片薄薄的雾潞。陈巍停下嘴喝姜汤,何峦问:“江水里有什么东西?那么大,都要成精了。”
“可能是大蛇,也可能是大鱼,谁知道呢。也许就是那个江大王吧,我乱猜的。”
“不会是江大王,这边的人都很惧怕江大王,甚至有点敬畏,还会给大王上贡祭品。”
“我哪晓得是什么神仙,神仙脸没见着,倒是被泼了一身水。江水都变成血池子了,下暴雨一样浇下来,车上搞得一塌糊涂。”
何峦明白了,军车上斑驳的颜料是血水凝固之后的冰壳,刚才闻到的那股铁锈味也就是从峡谷流下来的尸血。
“你没事儿吧?出去一趟伤筋动骨的,不省心。”何峦说着去掀开被子检查陈巍的身体,完好无损,他这才放下心。
“我能有啥事,执行部根本没让动手。”陈巍把被子裹好,吸吸鼻子说,“不过时间局最后留了几个人下来,留在那个峡谷里,然后我们全都走了,就剩下他们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这章时间设置错了,应该是明天发表的 ,所以下一章两天后再更新~
第116章 庭前雨落
何峦低头看陈巍,觉得他可爱,亲了亲嘴,拉着他的被角在手里揉捏:“他们留在那里干什么?你们全都走了,他们咋办?不回来了?”
陈巍在他肩膀上挨一挨,蹭着暖和些,说:“我不知道。反正他们就是留在那里了,不知道在那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住哪里。不过有人跟我说,他们是在那守着怪物尸体的,相当于守墓。”
何峦猛地一个激灵,拽紧了陈巍的被角,皱眉道:“那个线人跟我说,他一直在詹娘舍守墓。”
“操,老子还没想到这一层。”陈巍直起身子,手里的姜汤也忘了喝,“假设两者意义一样,那那个线人是不是也在守着什么怪物的尸体?怪物就死在詹娘舍那个地方?”
“谁知道呢。”
陈巍拍拍何峦的手:“你说那个线人给了你几样东西,是你父亲的遗物,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何峦说着下床去从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和一个老式录音机,按说,这个时代是见不到这种老古董了。
信封完好无损,没有人打开过,烤漆封口,陈巍仔细看了看,那个漆章的图案很奇怪,是一个似笑非笑的狐狸脸。
这是什么奇怪的印章?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烤漆印章来封口了,这种老贵族式的方法虽然典雅,但看起来总有一种古墓的死气和尸体一般的阴沉。
何峦手心里捧着那个录音机,在摆弄按键,陈巍觉得这么老的老古董,估计里面都锈死了。何峦转过头看着陈巍的眼睛,比划了一下:“那我现在把它打开了?”
开始键按下去,发出咔嗒一声响,然后录音机发出嗡嗡的响声,几秒钟后,一种沉郁渺远的男性嗓音渐渐弥漫了寂静的房间,窗外的雪花仍在落下,盖满了房顶和一望无际的松林。
音频是一小段一小段地存储的,就像随笔日记,主人随口用几句话记录生活。
第一段:“当你听到这段话时,已经是十年后了。2008年2月的天气有点冷,记得多加几件衣服。”
第二段:“到达雪山的第一天,我们并不觉得兴奋,相反,由于长时间跋涉,当我们第一眼看到雪峰时,竟觉得它是如此普通。”
第三段:“我们在雪山下休整了几天,站在原野上眺望巨鹰在山顶徘徊。我感到轻松,当我萌生出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的念头时,肖尔槐过来打断了我的幻想。肖家总是这么现实。”
第四段:“第四天,我们开始往雪山深处挺进。我不知道雪山里有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时间的秘密,但我还是跟着大家进去了。”
第五段:“开始陆续有人死亡了,虽然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第一个死掉的是老杨,他的尸体被巨鹰啄食。第二个死掉的是肖尔槐,他掉进了深渊中。我们剩下的人不多,我明白了,前方等待着我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血腥、绝望和死亡。”
第六段的声音明显颤抖,还有混乱的杂音:“我第一次见到了神迹,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或者是在做梦还是怎样,我宁愿相信自己疯了。”
第七段戛然而止:“德军的军事基地。”
第八段:“今天是2008年2月28日,2月的最后一天,春天马上就要来临。我想今天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日子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因为我们窥见了天道的秘密。海子说,更远的远方更加孤独,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我们不该来这里的,偷窥天道者,不得善终。”
第九段音频打开时,先从录音机里窜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然后一种类似于爆炸的声音,一片混乱,杂音中挤进一丝声线,听起来像是蛇的嘶叫,令人毛骨悚然:“十年后......”
所有的声音都结束了,录音机继续嗡嗡地响着,何峦托着这个金属小盒子,看上面的指示灯一闪一闪。房间里陷入沉默的流沙中,连窗外的雪落,都簌簌可闻。
疯了。
何峦很快地起身到书桌前坐下,把桌上的杂物挪到一边去。陈巍掀开被子扯来衣服穿好,身上披着何峦的牛角扣大衣,搬了把椅子过去在何峦身边坐下。
“帮我开着录音机。”何峦铺开一张白纸,把录音机交给陈巍,“我把音频的内容记下来。”
声音调低了一点,听起来没有那么可怕。陈巍看着录音机里的轴子慢慢旋转,男人的嗓音有点儿失真,传出来,像是有种催眠的效力。
何峦听一句写一句,他很写得很快,笔尖擦着白纸发出刷拉的声音。他的手略微僵硬,写字的时候不住颤抖。陈巍直到他的心情,伸手按住何峦的手背,示意他不要紧张。
最后一个声音结束,陈巍按掉音频,蛇一般的嘶叫声戛然而止。何峦几乎是微不可见地呼出一口气,撑着额头看纸上的字迹。
“‘当你听到这段话时’,这句话是对谁说的?这个‘你’是谁?”何峦用笔圈出来,“是我吗?还是他自己?两者都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