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163)
一张背影是在火车站的人群中用红笔圈出来的,还有一张侧影是在一辆北京吉普的车窗上拍到的。至于另外一张,是江滨树林,林中停着吉普车,一个男人坐在引擎盖上,隔着几步路距离像是有人生火野炊,看背影,是个小男孩。
距离隔了很远,顾州甚至认为这是在望远镜中拍到的。他仔细辨认,但都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唐霁。正想继续翻看下去,孙老的电话突然打进来。
“监狱长,赵沛死了。”孙老提着一个透明袋子从医院中走出,雪花飘落在他肩头,冷色的灯光照亮了枯树下的石板路。
顾州一下子靠回松软的座椅,手指嗒嗒敲击桌面,他盯着面前的全息投影很久没有说话,最后才淡声说:“早该料到的,先不忙通知他的家人。你查过没有,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警卫长从顾州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情,他的神色有些凝重,接着不免叹息。顾州听过孙老说了几句之后挂断电话,就听到周永青在旁边唉声叹气。
“之前没见你为手下操过心,这下人死了,才叹两口气装装样子。”顾州寒声起立,戴上手套转开椅子,“周警卫长,你该受到什么处罚你自己心里清楚,应该不用我提醒。你不用想着贿赂我,虽然这是你在之前几个监狱长手下常用的手段。在我这里,规矩就是规矩,坏不得。”
他转身离开,吩咐手下的士官把周永青带到警卫长办公室,没有他的允许不许人进出。
周永青看着顾州离去的背影,对着黑色的风衣悄悄啐了一口:“狗屁规矩!”
孙老在医院门口稍等片刻,玛莎拉蒂呼啸着在台阶前停下,顾州从车上下来,皮鞋踏进雪地里,孙老连忙下去接他,把伞移到顾州头顶,为他挡去飞雪。
“刚进监护病房就说心脏突然停跳,后来抢救无效死亡。”孙老淡淡地复述了刚才的情景,随顾州快速进入大楼。
顾州眉间笼罩着阴云,压着嗓子问:“其他呢?比如身上有没有重要文件,或者有其他伤口?”
孙老摇头:“医院说我没有权力知道死者的信息,必须是家属或者部队中的首领才行。”
顾州烦躁地皱了皱鼻子,向管理员出示证件之后,才来到负一楼的太平间,尸体暂时被存放在这里。管理的老人给他们打开雪柜,赵沛的遗体拉出来,掀开绿布后露出他苍白的面容。
“不是致命伤。”顾州仔细检查完后说,“一颗子弹打穿了手肘,一颗子弹打在腹部。”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顾州把死者的面容盖住,抄着衣兜站在雪柜旁沉默数秒,方才道:“这个回监狱了再说,他身上的遗物都存放在哪里?我需要验查。”
孙老跟在顾州旁边,虽然他步履急促,但也始终保持着优雅的仪态,问身边的监狱长:“是不是逃犯那边出了问题?”
顾州冷笑一声,说:“是出了问题,大问题,有人明目张胆地挑衅我,挑衅整个燕城监狱。”
孙老发出一声叹息:“监狱长,其实你一开始就可以不做的这么绝对,我跟你说过,前几任的监狱长都没有管过这种事情,但他们现在依旧过得很好。”
顾州停下脚步,正好是在楼梯间,雕花的窗外飘着雪花,他扭头看着落雪,呼出一口气:“孙老,我也说过,在我这里,规矩就是规矩,坏不得。我是燕城监狱的监狱长,我就要对监狱负责,不论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就算我因为这个而受难,我也是甘愿接受的。”
“您太认真了,总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我是不想看到您出事才这样提醒您的,因为有些事情,背后往往盘踞着强大的势力,我们还是不要去捋虎须来的好。”
顾州回头看他,露出微笑:“多谢孙老提醒,但我就是这么认真,这也是我喜欢的人教会我的品质。”
他说的是三叠,一说起三叠就满心温柔,连雪落都变得浪漫起来。他从孙老身边擦过,孙老徘徊了一阵,转身跟上去,和他一同进入电梯。
第80章 允执厥中
两个小时后,周永青的办公室门打开,从外面灌进一阵冷风,外面把守的士兵鞋跟碰得震天响,把这位受到软禁的燕城监狱警卫长吓得头发掉了一根。
顾州领着孙老和几位下属一同走进办公室,周永青注意到顾州的风衣肩上沾着几片雪花,孙老不露声色地替他抬手拂去。周永青慌慌张张地挪动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长期坐在办公室养尊处优,中年发福之后肚子也变得软绵绵的了,身手自然不如年轻时那么灵活。
“监狱长,您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周永青戴上帽子遮住他因脱发而锃亮的头顶,走近顾州时他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意。
顾州把风衣脱掉递给孙老,叫人打开小房间的门,说:“借你的办公室开个会。”
周永青上前一步正欲继续询问,孙老忽然伸手拦在他身前,礼貌地请他退后,示意要与监狱长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周永青愣了一下,只得干笑着退后两步,问:“监狱长,外头又出了什么事?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边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再说,我也不敢对您撒谎。”
顾州搭着手走进偏厅会议室,酒红色天鹅绒帷幔遮住了窗户,天花板上吊着灯,两边的墙壁挂着山水大画,正中的匾额上写着“允执厥中”,顾州盯着这四个字沉默了一阵。
“我还没说你的过错你就急着为自己自己辩解干什么?”顾州坐在上首,下属依次列座,从总监察署抱过来的文件堆在桌上,“你先坐下,等会儿再说你的事情。”
背后的墙壁上悬挂的牌匾正好悬在顾州的头顶,周永青看了看,觉得有点微妙。他甩甩头,拉开座椅坐下,旁边一位同僚把文件夹摊开,里面钉着几张相片。
孙老站在一旁的墙角,顾州回头示意他可以出去等候。等门关上之后才开始会议,顾州叫人把钉着相片的文件夹传过来,取下一张照片投影到幕布上。
照片放大,众人看到模糊的影像,是在层叠的树木背后,一辆吉普车,车盖上坐着一个人,旁边生着一堆火。周围大雪覆盖,稍远的地方看不清了,应该是冰冻的河流。
监察署的主任走到幕布前开始讲解,顾州退开一些,叠起双腿皱眉听他说话。主任用卫星云图和数据进行了分析,初步定位这张照片拍摄于龙河镇的下岭湾,黑龙江支流在这里拐个弯,形成了天然湾区和林区,根据时间判断,唐霁此时应该在此地休息。
“那个火旁边的人是谁?”顾州抬手指着屏幕,将火堆放大,金色的火焰中隐隐露出一个小巧的背影,“他为何跟唐霁在一起?”
主任放下手中的指示器:“身份尚不明确,也许是恰好在那里生活的渔民,唐霁刚好碰上他而已。”
“那里是原始森林,方圆几十里没有农庄,又是江水封冻的时候,黑龙江上捕鱼是在开江的时候,那时候鱼最多最干净,怎么会有倒霉鬼这个时候去捕鱼。”
“主任,你看那个人的姿势。”下面忽然有人举手发话,“他像是伸手朝向唐霁,可能是认识的人。”
那个小巧的影子果然是抬着一只手,另一边的唐霁目光似乎也是看向他,两人似乎在交流。顾州抿紧嘴唇,会议桌上发出嗡嗡的讨论声,他拧着眉峰思索,盯着照片默不言语。
照片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会议还得继续,顾州与众人讨论了这次事件,甚至与缉拿小组通话,但真正让气温降至冰点的是,他们在通话视频中见到了赵沛。
周永青第一个认出了赵沛,他当时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发出了很大的声响,顾州瞪了他一眼才坐下。当赵沛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众人面面相觑,背后刷得出了一层冷汗。
三小时后顾州结束会议,此时已是黄昏,虽然地球是永夜看不出时间的流逝,但顾州仍听见墙上时钟发出的可怕的滴答声。
顾州临行前叫来监察署的主任,把那张照片交给他,吩咐他去查一查火堆旁那个人的身份,说不定可以追到唐霁现在何处。主任面露难色,但顾州一再坚持,最后叹口气接下,极不乐意地提着公文包离开了监狱大门——因为他不得不因此推迟休假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