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47)
季垚笑了起来:“那不过是简单地回复一下罢了,基本的礼貌不是吗?好了,演奏家,现在我要坐下来听你的天籁之音了。”
他在中间最靠外的一张椅子里坐下来,把帽子放在膝上,闪闪发亮的雄鹰巨树徽章来之前被他细心地揩拭过,此时愈发耀眼了。季垚叠起腿,注视着符衷在琴凳上坐好,把长长的手指放在了琴键上。
符衷开始弹《梦中的婚礼》,温柔的琴音引人遐想,他一边弹着,一边又压着曲子的节拍背诵普希金的情诗《致凯恩》。这是他自己独创的表演的形式,在大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上台演奏的。季垚默不作声坐在空荡荡的观众上,他可以独占符衷赠与他的这美妙的几分钟,而不用再与一大群人共同分享。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堂中的灯光很亮,符衷没去看季垚,但他知道季垚就坐在那儿。从大学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只为季垚弹过琴。不用他自己去劳心费力,普希金的诗歌已经为他吐露了情衷。
季垚想起了那天他和符衷回家的时候,符衷的车上放着很轻很轻的音乐,正是这首曲子。厅堂好似变成了五光十色的椒房,从天花板直垂而下的帷幔又似鲜艳夺目的锦帐。色彩斑斓的穹顶恍若一座华盖,一缕纤云来到那敞亮的天窗,步入天堂的门廊。静得那么深邃、那么旷远,就像树林沉默不言,而它们的端稍却有訇然跃下的秋天。
一曲弹完了,季垚觉得倏忽之间过去了几百年,其实只过去了几分钟而已。符衷按了最后一个音,然后将手从琴键上抬了起来,琴音却还绕着梁柱久久不愿散去。
“长官还要听我弹什么?”符衷在台上问季垚,密密麻麻的座位仿佛要把季垚淹没了,但符衷一眼就能看到他,他是那么的夺人眼球。
季垚没点下一首,他今天来就是想听《梦中的婚礼》和《致凯恩》。季垚望着符衷,眼里有微薄的情意,但他能克制住自己。季垚坐在位置上没起身,招他:“你到我面前来。”
符衷去了他面前,季垚抬着下巴看他,问:“能不能开车送我回去?”
“这就要走了吗?”符衷局促起来,他没想到原来季垚来一趟就是为了听这么几分钟。
“不然还要在这儿留着干什么呢?我就是想听这一首曲子,现在曲子弹完了、情诗也背过了,是不是该走了?”
符衷最后还是开车把他送了回去。他们念想了一整天的美好时刻其实就只有几分钟,但他们仍旧尽心尽力地花费了心思打扮自己,隆重得好像这是足以改变人生的大事件。
车子停在指挥部大楼下,季垚说他要去办公室。季垚下车后正要关上车门,符衷叫住了他。
“你有什么话想说?”季垚俯身问道,“这儿人来人往的,可不要逗留太久。”
符衷知道他什么意思,车子两旁走来走去的都是人,要是在这种地方出了错,他这辈子别想踏进时间局一步了。符衷狠狠抓紧了方向盘,收了一下脖颈说:“以后我还想给您弹琴。”
随后他就听见季垚轻轻地笑了笑,季垚说:“你的愿望真多,想给我做饭、想给我弹琴。祝你愿望成真。”
他未多吐一字,说过“再见”后就关上了车门,戴上帽子对几个朝他敬礼的执行员点点头,踩着台阶拾级而上。符衷不甘心地拍了方向盘一下,在还没被人认出来之前将车子从这个危险的地方开走了。
“那个就是你手下的刺儿头?”魏山华看季垚从符衷的车里下来,上前去与他打了个招呼。
季垚往台阶上走:“他不是刺儿头。”
“他现在不跟你吵架顶嘴了?”
“他就是打打嘴炮厉害。”季垚说,“心眼儿不坏,善良、单纯、忠心,是个不错的人。”
魏山华忽然笑了起来:“这么正的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可要对他好一点。”
季垚闻言笑了笑,并未作答。魏山华见他身上穿着焕然一新的制服,调侃着对他说道:“穿成这样是去了哪儿看演出?”
“有着青铜大门的中央礼堂偏厅。”季垚得意洋洋地回答。
“那里有演出?为何我没有得到消息?”魏山华当了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忙拿出平板检查起自己的邮件来。
季垚露出傲气的微笑,他心里喜滋滋的:“那是特殊的演奏会,只有收到了演奏家亲自邀请的人才有资格出席。你一看就是没有收到邀请信的,我可是被演奏家亲自请过去的呢!”
“还有这等事?”
季垚没理会魏山华吃惊的眼神,走入大厅里往专用电梯去了。他一路上都在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回想着那架名贵的三角钢琴,回想着坐在钢琴前弹奏的人,而符衷的侧影是那么深情、难忘。
符衷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他还是为今天“特殊的演奏会”倍感高兴。陈巍与他见了面,看他春光满面、笑盈盈地朝自己走来,牙酸道:“恋爱的酸臭味。”
闻言符衷轻踹了陈巍一脚,架着他另一只胳臂护送他回公寓去。符衷知道自己没恋爱,但他又是那么渴望着能与季垚光明正大地谈情说爱。
*
“爸,GRO-35的报告出来了。”二炮从书房出来,翻着几张打印纸,“飞机状况不错,驾驶员没有出现不适情况。”
顾岐川坐在客厅里,壁灯温和地照着他整齐妥帖的灰白色头发。在他脚下铺着广阔的秘鲁羊毛地毯,织有充满印第安风格、异邦情调的花纹。细木镶板高高耸立在轻巧的贴金壁柜后方,在垫有降香黄檀的装饰木板上镶嵌着杜蒙的油画。打开的电脑搁在铺着印花呢绒的桌上,顾歧川正在凝神研究一架飞机的模型图纸,手指里夹有一根雪茄。
二炮将手里的单子理好顺序递过去,顾歧川接下之后仔细查看了一遍:“明天报给测试员,再多做几次试飞,然后就可以批量生产了。”
“这个单子只做时间局?”二炮从管家手里把泡好的红茶端来摆在父亲面前,另外配了一碟糖块和新腌制的橄榄。
“军队那边还没来信,看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看着办。”顾岐川抖抖雪茄的烟灰,眯起眼睛把一沓文件合拢,“那我就只能自己看着办了。我们最大的客户不就是时间局吗?这回正好有个‘回溯计划’,又到我们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了。”
“季垚的私人订单继续做吗?”二炮放了张绝版的猫王碟子,这是他从一个收藏家手里买来的。
顾岐川笑了一下,牵动了他眼睛旁的一条伤疤,这条伤疤隔断了他的眉毛,险些就要殃及他的眼球了:“继续做,他没有要停止供货的意思。”
二炮点点头,过去坐在父亲旁边的客座沙发上,斜过身子撑着扶手,一遍轻晃着杯子里的红茶:“最近我没有过问公司,技术部的研究进程有什么突破吗?”
“他们发明了一种新配方。”顾岐川把电脑转过去让儿子看,自己向后靠在了垫子上,一手压着膝盖,“他们打算将一种红色的结晶填在子弹凹槽里,破坏力是普通子弹的150倍。”
“这年头子弹都能当炸弹使了。”
“季垚的订单还是由你经手,使用新配方。不要让配方泄露,不要让外人知道季垚是我们的秘密客户,尤其是时间局。”
“我知道,要是他被抓住了,咱们也别想继续做军火生意了,警察和法官会把我们碾得粉碎。”二炮点点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新消信息,由于一边拿着红茶杯子只得单手打字回复。
他在跟三叠发消息。顾歧川等他放下手机后才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靠在嘴边,抿了一口后抬起眼睛看着儿子:“有心上人了吗?”
“有了,爸爸。”
顾歧川笑了笑,又问:“有打算结婚吗?”
“还没有决定好,因为我觉得这需要深思熟虑。”二炮回答,他掩饰性地喝了口茶水,把杯子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