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3)
符衷把帽子戴上,再把季垚的徽章小心揣在衣兜里,出门后一路往餐厅走去了。
“先生你想要什么?”店员问。
季垚只思考了一秒钟,说:“冰咖啡,越冰越好,最好一半都是冰块,咖啡要最苦的那种,谢谢。”
店员多看了季垚几眼,没说什么,叫他稍等。薄衬衫和高尔夫条纹裤妥贴地穿在季垚身上,他身材健壮、体格匀称,下颚的硬线条在不偏不倚的地方收拢。季垚的站姿显示出他训练有素,即使是在最普通的时刻里,他也依然像个将领。店员觑觑季垚的双眼,那双眼里有种厉色,像蒙着两块玻璃。
手机震动了一会儿,季垚拿起来看了看联系人,怔愣了片刻。他忽然手足无措起来,摸了摸后脑,转过身接起电话:“什么事?”
“季首长,我是符衷,编号0578。”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把他拉入了一个不平静的境地里,“首长您在哪里?我这就过来。”
季垚抬起眼皮,却正好看见符衷从餐厅的侧门走进来,季垚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他。军官的新制服、亮熠熠的靴子、一个服务生正把新鲜的玫瑰花摆在显眼的位置。符衷是个面目俊俏的年轻尉官,制服的左边胸上缝有新月形的银色胸章,袖边有一道亮灿灿的银环。他神气地扬着头,在寻找些什么,这样的符衷比在照片上更活灵活现了。
“我就在你1点钟方向,目测距离20米的地方。好了,你现在该锁定目标了。赶紧过来报到!士兵!”
“首长好!0578,符衷,前来报到!”符衷根据季垚报的坐标赶过去,打完立正后抬手行礼,鞋跟碰在一起。他腰间扎着锃亮的皮带,肩章在灯下闪闪发光。
“稍息!”季垚看他脸色放松了点,才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符衷一番,从他的鞋尖看到头顶,一处都不落下,“你有什么事?”
符衷整理表情,克制地换上不是那么明显的笑容:“总部叫我来接首长,首长您看我们可以出发了么?”
季垚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知道他认为满意了才别过脸去:“上一边等着,我买东西,中饭还没吃。”
“您的冰咖啡。”店员把咖啡递出来,咖啡没多少,剩下的全是冰块。
季垚愉快地付了钱,他的心情忽然就变好了,忧郁之气也一扫而空了。热腾腾、喜洋洋。季垚思索着这种微妙的心情变化,他含了一口咖啡,忽然把杯子递到符衷面前晃了晃:“想要吗?”
符衷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奕奕神采,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但季垚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秒。符衷捏着手指磨了磨,眼睛看向别处,犹犹豫豫地指了指:“我可以自己买。”
“嗯。”季垚点头,飞快地皱起了眉毛,“你他妈事情能不能别这么多?说一句想要很难吗?”
“啊,这——”符衷脸皮薄,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遮遮掩掩地盖住已经发红的耳朵。
季垚假装阴沉地瞪着这个人,然后他快速拉过符衷的手,把杯子塞到他手中。冰咖啡冰得有点过分,符衷哆嗦了一下,忙接住了。季垚说两句“这才像话”就走到另一边去买饭,回头问道:“你吃过了吗?”
“没有!”符衷正把咖啡往嘴边送,闻言忙挺直脊背不假思索地回答。
季垚神气活现地笑了一下,他把自己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这件事给抛到九霄云外了。符衷悄悄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现在的季垚脸色红润、皮肤紧绷,双眼中透露出勃勃生机。他趁着这惊喜之余很快地含住吸管吸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吞入喉咙,他竟然也觉得这味道是如草莓糖那样香甜香甜的!
“给你买的,加了煎蛋。爱吃不吃,不吃给钱。”季垚把餐盘推给符衷,自己在桌子前坐下。
季垚低着头挑着盘子里的菜,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把肉全都挑出来放在了符衷的碗里。做完这些之后,季垚才端起碗来吃饭,符衷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留着淡色的疤痕。符衷捏着筷子停顿了几秒,问:“长官,为什么把肉都给了我?”
“这是上级对下级的关怀。”季垚抬眼看看他,“如果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你,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
符衷盯着他。季垚与他对视了一阵,又补充了一句:“医生建议我少吃肉食,不好消化,因为我现在刚出院。所以我就把肉挑给你了,现在你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份,你该说什么?”
“谢谢首长。”
季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符衷神色动了动,视线徘徊了两下,季垚仍是埋着头没有看他。符衷紧了紧手指,低头夹了一片瘦肉闷声吃起来。其实季垚给他买的都刚好合胃口,他不知道季垚究竟是有什么魔力。
“总部叫我回去干什么?医生不肯告诉我,你总得实话实说了吧?”季垚问道,他喝了一口冰咖啡。
“俄罗斯贝加尔湖基地的负责人来了,说要与我国合作一个项目。您是一级执行指挥官,这种场合不能没有您出面,所以总部派我来把您接回去。”
季垚搅着玻璃杯里的冰块,让它们碰着杯壁,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季垚喜欢听这个声音,他热衷于玩这种游戏。他搅了会儿后停下手指,撑着桌板看对面的符衷,好整以暇地问道:“真的是总部主动派你来的吗?”
符衷停下筷子,掂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引人遐思地撩起眼皮,随后把唇线抬了上去:“当然,不然还能怎样呢?”
第2章 季垚细腰
季垚把撑在桌板上的手放下去,他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两人的脚尖不经意碰了碰,然后又各自挪开了。季垚点点头,仿佛认可了符衷的回答,但他知道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季垚抬起长长的眉毛,欲言又止,最后轻描淡写地问了符衷一个不着调的问题:“实话告诉我,你见过太阳吗?”
“没有。”符衷看着季垚,“我今年二十四岁,所以从未看见过太阳。您见过吗?”
季垚摇摇头:“我就比你早三年,怎么会见过。听人说太阳是个好东西,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可是我们现在也很暖和。”符衷说。
“这是人造的暖气,如果没有蛛网,我们早就完了。”季垚笑笑,“地球就完了。”
他继续吃饭,符衷看着他没说话,餐厅里有人在弹钢琴,弹《梦中的婚礼》。餐厅离地两百米,窗外看不到什么灯光,除了远处漂移的云层。城市位于人们的脚下,像港口里的驳船和舢板,随时都会被风暴打翻。天际的弧线像两条手臂把大地锁住,一堆堆的灰色云快上边镶着银光灿烂的绲边,好似月光,但其实不然。
浇着蜂蜜的煎鸡肉散发出甜蜜的浓香,而这些鸡肉多半是季垚分过来的。季垚把水煮的青菜泡进黄澄澄的汤里增了味,然后才送进嘴里吃下去。符衷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煎蛋夹到了季垚的盘子里,小心地盖在几块红艳艳的胡萝卜上。符衷紧张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故作镇定地说道:“煎蛋给你,长官,多吃点儿。”
“为什么把蛋给我?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季垚小幅度地皱皱眉,作势要把东西还回去,但意料之中地被符衷拦住了。
“您都把咖啡和肉分给我了,那我也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给您。”符衷说,“长官不是教我们要懂得分享吗?我来付诸实践了。”
季垚抬着眼皮盯着符衷的眼睛看,他轻微近视,看符衷看不太清楚,季垚觉得有点遗憾。他想靠近些,但没有理由这么做。符衷见季垚盯着自己看,心里的紧张忽然化作了温柔的幻想,仿佛《梦中的婚礼》把他融化了。推着车过来的服务员停在两人边上,动作熟练地取走了瓶子里的花,再换上了鲜嫩的欧洲月季。
香味飘了过去,季垚收回视线,不作一声,但他把煎蛋夹起来咬掉了蛋黄。符衷看着季垚吃东西,看他的眉目和鼻梁,他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都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