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49)
符衷靠过去一步,问:“大路明明笔直地向前延伸,您为何越走越右边?”
“地转偏向力。”
“......”符衷忽然被堵住了嘴巴。
“符上尉。”季垚忽然停步站在芳草枯黄的一大块草皮旁喊了符衷一声,“你是不是在我的领撑上动过手脚?”
话说完还没一秒钟,符衷的脖子便窘然发红,季垚不用等他开口就知道这个小混蛋准是偷偷摸摸做了些他不知道的事。季垚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但他决定让符衷自己说出口:“告诉我,X和Y是什么意思?”
季垚声音淡,光凭这一句话听不出喜怒。符衷站定了身子,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抬眼觑着季垚的脸色。草坪上微微吹着风,两米高的小叶女贞绿篱墙那边传来疏疏落落的说话声,几个人影从栏杆的缝隙里移过去,顷刻便消失在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松树背后了。
符衷抿着嘴不出声,拖着时间等栏杆外那些人走过去,暗地里搜肠刮肚想理由。他恨自己没长一张生花的嘴,平时说话利索、坦荡,这下紧要关头竟找不到什么一语双关的妙处。季垚侧着身子看枯黄的草坪,他越安静符衷就越慌张,喉咙里哽着一块炭火,把他从里到外都烫坏了。
向来不喜欢干等着人说话的季垚这回破了例,他的耐心在符衷身上能拉得比黄河还长。别人不立刻回答自己的问题那是对长官的不尊重,是必须要严厉批评的对象;符衷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必定是他有难言之隐,只需要耐心等待他开口就好。季垚深知自己就是个人见人厌的老双标了。别人怎样无所谓,符衷这里他连催促都是温柔的:“符衷!请你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符衷立刻打起立正来,热烈的目光洒到了季垚肩头,他直视着季垚的双眼问道:“长官,您有什么小名吗?”
季垚顺着他的话头皱眉想一想,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
“他们都叫我三土,那三土就算小名吧。”季垚撇着嘴踮了踮脚,吹着迎面袭来的凉风,这风仿佛吹透了他的皮肤,直深入到身躯里去了,“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长官问你话你就直截了当地回答我!请不要转移话题,士兵!快点说话,X和Y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的小名。”
“什么?”季垚又问,他把耳朵凑过去了点,担心自己听错了话。但符衷吞了下喉咙没有作答,就这样用诚挚、恳切的目光望着他,那温热的目光像是有实质一般轻轻从季垚颊畔拂过。
季垚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他一时竟也找不到话来塞符衷的嘴巴了。满腹疑惑的他盯着符衷,而符衷什么都不肯说。季垚拢紧风衣外套,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抬起脚步沿着大路走了过去。他一言不发地琢磨着符衷的话,还有符衷这个人。季垚说符衷心眼儿好,心眼儿好可不代表他对季垚没有点切切索索的羞涩心思。
见季垚垂首沉思着,便又补充道:“您可以去问问您的朋友、家人。如果他们都不知道,您可以来问我。”
“难不成你这张嘴巴还开了VIP通道把我给拒之门外了?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你?”季垚走近符衷,他知道符衷是在吊他胃口,“你算哪门哪路大英雄?”
符衷不敢公然顶撞牙尖嘴利支棱人的季垚,他不跟季垚争气势。要论身份地位他断然比不上这个一级指挥官,争这些身外之物都是虚的,只有把季垚的那颗心牢牢抓住才是实的。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季垚忽然问起不相干的问题来。
他抛出的问题让符衷过了会儿才把反射弧转回来:“我们不是一块儿上的大学吗?我学的是建筑,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季垚哦了一声,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点了点头,抽掉了符衷手里的体检表:“我以为你是搞遗传的。X染色体和Y染色体,配在一起是男性的性染色体组,你说是吧?”
“这倒没错。”符衷说。
一阵凉风吹散了体检表,季垚抖了抖哗啦作响的纸头,把他们捏住。季垚若有所思地研究了一会儿符衷这个人,一字未吐,但他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显露在双眼里了。符衷任由他研究着,两人各怀心事,走在一起的一双身影却又那么协调。季垚抬着下巴,一声不吭地从符衷身旁擦了过去,留给了符衷一阵鼠尾草的清香,估计是他衬衫上喷的香水。
*
季垚叫来了魏山华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当是别宴,因为他明天就要出国了。符衷本想请季垚共进晚餐,做饭前特意打了个电话过去,在听说他跟朋友们在外面吃饭后符衷心里不爽了很久,但他一句牢骚都没发。符衷决定自己也要做点建设性的事情,他翻了翻通讯录,找到陈巍的号码拨了出去。
“九儿。”符衷一边收拾着背包一边说,“晚上来不来一起吃饭?”
“今天怎么突然喊我一起吃饭了?是不是有求于我?我劝你先讲清楚究竟要我帮你干什么事。”
“你在说些什么瞎话!叫你吃饭就吃饭,那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来不来?我请客,不花你一分钱。不来就算了,我叫其他人去。”
“来来来,带我一个!等会儿,我穿鞋呢,马上就下楼。”
陈巍笑嘻嘻地歪着脑袋夹住手机,免得它脱手而出了。他靠着门板换鞋,膝盖上的伤口涂着红药水,他万分小心地将鞋子套上脚面。挂断电话后他捞起放在柜子里的包背上,将房卡、钥匙揣进衣兜里生龙活虎地出门去了。
符衷把车开到了五公寓楼下的停车场里,靠着车门等陈巍下来。停车的地方紧挨着造型古朴的喷泉,一块块嶙峋怪石堆在池子中央,上面立着一尊线条粗犷的“开拓者”雕像。符衷盯着“开拓者”看了一会儿,陈巍就拄着拐棍从石板路上走了过来,远远地朝符衷呼喝了一声。
“请我吃哪家餐厅?”陈巍坐上车后便说开了,“海洋公园大街的观景餐厅还是钓鱼台国宾馆?滨江公园旁边有一家莫尔顿牛排,吃完了还能去附近的游乐场玩一圈。”
符衷拉上安全带启动车辆准备开出去,一巴掌捂住了陈巍滔滔不绝的嘴:“住嘴!你吵到我了。我先把车开去保养,然后我们去吃烧烤,那个吃得久一点,也舒服点。”
“你开着Porsche定制跑车吃烧烤?我他妈还指望着能跟你混一混高档会所呢,操,我宣布咱们的友谊就在今天画上句号了!”
“我请客,你付钱。”
“等会儿烤鸡肉的时候一定要多涂点蜂蜜哈!”陈巍高高兴兴地拍了拍符衷的手臂,舒舒服服地靠在宽敞的座椅上享受起这惬意的好时光来,“你喊了其他人没有?”
符衷将车子的模式调到五座,然后在一座建筑前停下了:“当然喊了,你看这是谁来了?”
老大远远地就朝符衷招手了,等车子停稳后他和八胖一块儿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符衷踩下油门往时间局东大门驶去,路上说:“就叫了你们几个,其他人都找不见了。林六说他另外有约;祁姐的部队离咱们这儿太远了,她说她懒得跑;五爷被他的长官叫去替人带队训练新兵了,这会儿正在训练场上凶人呢。”
车子开出了大门,老大推了推符衷,说:“小七,你是不是有事儿啊?”
“我有什么事?”符衷停在路口等红绿灯。
“嘿!我咋知道你有什么事儿。你好久都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了,今天突然把我们几个都约出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奸啥盗啥?蓝脸的窦尔敦盗你头!”陈巍屈起手指敲了老大的脑门一下,“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七哥的脸色,你再不整点好话说咱们就享不了口福啦,蠢货!”
绿灯亮了,符衷踩了一脚油门,又猛踩了一脚刹车,陈巍被颠得七荤八素,差点儿撞破挡风玻璃飞了出去。这下一车子的人都老实了,因为符衷掌握着他们几个的晚饭和来回路途。
他们畅快地聊着天,车里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几个人亲切的脸庞都显露出一种健康的色泽,几双眼睛都如红彤彤的火星那样炯炯有神地看来看去。人生的乐趣不在高朋满座而在狐朋狗友。符衷开着车穿过银杏大道,玻璃幕墙的高楼上倒映出粲然的灯火,仿佛北京城变得更大、更看不到边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