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上(261)
朱旻踹了柜子一脚,发出很大的响声,看来这门确实不好开。他拉开玻璃门从里边取出药水,摆在符衷旁边,叫他把袖子撩上去。
“朱医生,我已经完全好了,不用再上药了。”符衷说,他把衣袖拉上去,露出的手臂上尚有浅淡的伤痂,朱旻小心地给他揭去。
林城把脑袋凑过去看,朱旻嫌他挡住光,给推开了。他把符衷的手固定住,用棉签蘸着药水涂上去,边涂边说:“你觉得你好了,有人可不觉得。他特意吩咐过我,要等你伤疤完全好了才给停药。符衷,你说我能不听他的话吗?要是我没把你治好,他能把我剥一层皮,要是你不听他的话,回家是不是得挨骂?”
符衷听朱旻慢条斯理地一句话一句话说出来,还时不时抬起眼皮在自己脸上刮一下。符衷知道朱旻是在说谁,臊得脸红的同时又忍不住笑,他笑得很淡很淡,但眼角的情意却溢了出来。
朱旻从那一瞬间的多情中读到了很多信息,他也更加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朱旻不再去看符衷的脸,他突然想起成都医疗中心里,这位执行员一直陪伴在季垚身边的情景。
那些陈年的旧事,许久之后再回想,也会蒙上一层氤氲的色彩。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朱旻这下心知肚明了,他反而轻松起来,甚至想哼一首歌。
“好了。”朱旻仔细地抹开药水并等它吹干后,起身使唤林城开柜门。林城打不开,朱旻把他掀到一边去,抬腿对着柜子就是一脚,“要这样开门,知道了吗?林城先生。”
符衷拉着风衣站起来,扣紧纽扣和皮带,于是就露出了他的腰线和长腿。他放下朱旻送来的茶水,说:“多谢朱医生的养生茶,也非常感谢朱医生答应帮我的忙。”
“哪里哪里。”朱旻说着脱掉手套丢在旁边的桌子上,去和符衷握手,“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情我愿的,说什么多谢。合作愉快,符先生。晚安,林先生。”
他们一同走出去,外边只剩下道恩一个人坐在转椅上晃悠,看见符衷走出来连忙坐正身子,带倒了桌上的神经结构模型。符衷扣着腰带,环视一下实验室,人声寂寂。
朱旻脱掉身上的白褂子,搭在道恩的椅子上,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带。符衷注意到朱旻的衬衫袖口,繁复的刺绣绣着碎花,随着他的动作飘动,像一只随时都要开屏的花孔雀。
道恩先开口:“朱医生,你们要走了吗?”
他虽然是对朱旻说话,但说话的时候却一直看着朱旻背后的符衷。符衷不是很想与他对视,轻飘飘地别开眼睛,兜着双手转身离开,回头招呼了林城一声。
朱旻的身子一下挡在道恩眼前,把符衷完全给挡住了。道恩吓了一跳,又不敢多说,只得看着朱旻站在他面前整理桌上的纸头,一边对他说:“当然了,道恩医生。今天早点休息吧,我们一起回去,顺路去买点热牛奶,能改善睡眠。”
符衷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去,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里面,门上的小窗只能看到朱旻骚气的衬衫在晃动,道恩的脸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符衷挑着嘴角笑笑,撩撩自己的头发,没急着离开。
他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看着看着就露出笑意。林城扭了扭脖子缓解酸痛,用手肘顶顶符衷,不着边际地瞎侃:“笑啥呢?女朋友啊?拉出来遛遛啊。”
“滚,林狗。”符衷总是这么回答他,就像一往任何时候一样,“你这句话跟陈狗学的?说了几遍了?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林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继续瞎侃:“笑啥呢?男朋友啊?拉出来遛遛啊。”
说完他就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符衷垂着眉毛笑,几次想打开手机,最后都败在完全忍不住的笑意中。林城拉着栏杆,窗缝中漏进来的风吹乱了他鬓边散乱的头发,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骂一句shit,怎么把眼泪给笑出来了。
朱旻提着自己的衣服和道恩一起从里面走出来,春末夏初了,梅子青黄的季节,刚下过雨,天气有点凉。道恩穿着明显大一号的牛仔外套,腿细又挺拔,像根棒棒糖。
“我们打算回去了。”朱旻对符衷说,他一边穿好自己的格子印花外套,“两位先生还不走吗?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林城耙耙头发,愉快地答应了,他其实是想去酒吧。符衷说他另外还有事,道别之后就先行离开,他孤单的风衣随着脚步摆动,皮鞋声隐没在走廊的灯光中。
道恩一直看着符衷走远,朱旻忽然一伸手把他身子转过去,搂着他的肩膀转下楼梯:“你是不是喜欢他啊?嗯?”
黑暗中朱旻的声音像巫师的咒语,一下子把道恩的魂灵给攫住,道恩浑身僵硬,还没来得及找说辞,朱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强人所难,孔雀尾羽那么多,哪根不美?”
道恩呆呆地看着朱旻,他看不清朱旻的表情,但能猜到他是在微笑。道恩有一瞬脑子是空白的,他在神经医学上能其应若响,但他现在却转不过弯来,甚至说不出话。
朱旻谈笑着与卖热牛奶的老板交流,他抬着手指点,袖子上的碎花就像道恩家乡飘落在道路上的红叶。没心没肺的,一边抱着保温杯泡枸杞,一边年过三十还是只骚孔雀。
季垚站在专家们中间,扣着手腕听人讲解。巨大的单面玻璃墙背后是个看不清边际的空间,中央打着白色的灯光,巨型圆台上横列着一个庞然大物,镶金边的羽毛灿然如朝阳。
巨鹰被锁在圆台上,已经注射了足量的麻醉剂,它现在正处于沉睡中。旁边搭着操作梯子,医疗专家站在上面升升降降,进行采样、解剖、鉴定等各项程序。
“最新的报告出来了,指挥官。”杨奇华从肖卓铭手中接过刚刚打印出来的纸,平摊在投影池中,“关于遗传物质和DNA的资料全部在这里,还没解码,估计要排到后天。”
季垚翻看尚且温热的纸,上面印着显微镜拍摄的照片,还有数据表,季垚的专业领域不在这里,他没有细究。听闻杨奇华的话,他用手指扣住文件纸的边缘:“不行,明天。”
“明天还有一大堆尸体等着我们,指挥官,实验室的冷冻舱里还冻着一箱子烂掉的蛇,我们要与它打交道。植物标本和分类学只进行了一半,我们得按顺序来。”
“就明天,排到明天最早的去,杨教授,你知道这只鹰意味着什么。这可是活体,它的研究价值比烂掉的蛇高上一万倍。排到后天?这可不行。”
“这只鹰跟我们见识过的鹰没什么不同,就是体型大了点,我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了,你看看这里的生物,哪个不是无限生长的?”
“不,教授,我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你要明白,这是46亿年前的地球,出现这种进化完全的生物,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吗?请务必提前解码,就提前一天,我会把文书签好字交给您。”
“指挥官,按照排序这个得排到18号去,实验室里的机器不够用了,现在一半都序号都还没过去。老天,尸体等着见我们。有人在喊我了,我五分钟后就得赶到实验室。”
“我会给您提交申请,马上就会有你想要的一切仪器送过来,教授,机器不够用您怎么不早点说?看,我的签字笔已经拧开了,我立刻就能把文件交到上面去。”
“好的,指挥官先生,这可是您许诺的,我希望在我明天睁眼时就能看到崭新的机器摆在它们该在的地方,我也许会考虑把18号挪到明天中午去。”
“早上,杨教授,明天早上。”
“上午10点,真的不能再早了,毒理检测都要48小时。God,就这样的吧,我得走了,再见,指挥官。”
杨奇华低声喊了耶稣的名字,扶好自己的眼镜,提着箱子匆匆离开CUBL,肖卓铭甩着纸跟在后头,他们激烈地讨论着某个问题消失在电梯间。
季垚靠在投影池旁边,撑着扶手掐自己的眉心,咬着后牙槽呼出一口气,眉心一下就被掐红了。他挥手示意旁边工作的专家们先散会,走到十米高的单面玻璃墙前站定,看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和巨型圆台上沉睡的巨鹰,那就像一座沉睡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