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法太笼统,就连鱼素菡这样的小孩也不会轻易相信,她瞪着眼讷讷说:“长多大,你们……吵架啦?”
“不是,是有些事情要办。”莲升话止于此,“睡去吧。”
鱼素菡转身进屋,门关得只剩下一道黑漆漆的缝时,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莲升。
莲升握住门把,直接把那道缝关上了,转身说:“一觉起来,教你种花。”
楼下大厅,耳报神幽幽说了一句:“水培吧,泥太脏了,我身上倒是不难受,但心里会难受。”
莲升淡淡一嗤,没理它,拖着死木一样的半边身进了屋,屋中只她一人,却有引玉留下的痕迹。
枕上的皱褶,换下后随意撘在沙发上的睡裙,杯中余下的水。
林林总总全是引玉留下的。
莲升寂寞,可看到这些,却又不觉得万分寂寞了,她开始后悔,悔在当年的画还是没能要回来,说好的花也还没动笔。
千年之久,到时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这刻,她又想起引玉画业果的残纸,便纤悉不苟地取了出来。
画纸虽残,好在上边墨迹全消,纸面盈盈如玉。
没有轴杆,莲升亲自装上,裱好再挂到墙上。画上无物,但她心怀万千,形形色色全是引玉。
等到把画挂好,莲升彻彻底底支撑不住,身一歪便倒向床沿,困意劈头盖脸袭来,一弹指顷便失去意识。
恍惚中,有人在耳边喃语。
“莲升。”
“莲升。”
莲升蓦地睁眼,定神寻觅,才知道声音是从画里传出来的。她半边身僵硬,连坐起身都困难,忍了个满头大汗,终于走到残卷面前。
“莲升,入画来。”
窗外天际冥冥,莲升转头看了片刻,还是昧着天道穿入画中,一眨眼间,才知画中有变。
画卷将两界勾连,一半是小荒渚,一半是慧水赤山。
钢筋水泥筑成的大楼拔地倚天,一边却是荧煌夺目的池馆水榭,就好比时空打乱,古今难分。
神工天巧的白玉京中传来渺渺仙音,听着好像众仙归位,九霄之上重获生机。
就在那界限分明之处,引玉负手而立,如释重负地笑了,说:“莲升,想不想我。”
作者有话说:
=3=
第223章
如何叫她不想。
莲升定定看着天宫中那眉语目笑的人, 隐约能猜到,引玉为什么只站在界线里面,而不再往前多迈一步。
大抵是,过不来。
引玉不提界线, 侧身便指向远处, 说:“莲升, 你看。”
那列缺公案上,高塔直插云霄, 竟真的有瑞鸟俯飞落地,摇身就变作彩裙翩跹的仙。
再看那白玉门, 门上虽然不见猫儿仙, 其下却有腰挂镇邪葫芦的仙人结伴穿过, 三三两两,人人默而不言, 但心照不宣。
“都回来了?”莲升知道天道并非无情, 当时它将众仙魂魄齐齐收回,定非徒劳之举, 不过如今亲眼看见,她还是深感惊异。
引玉颔首,转身打量另外半幅画中的高楼大厦,“如今这一个个的仙都回来了,像不像白玉京刚刚初成的时候?”
莲升哑声说“像”。
当时十二楼五城空空荡荡,是仙神们挨个诞世, 除了其中一处,其他空楼逐一填满, 才成就了后来的慧水赤山。
“他们可还记得当时之事?”莲升的目光, 紧随众人身影而动。
引玉笑着反问:“小荒渚的人, 可还记得夜里的事?”
“是大梦一场,浑浑噩噩,不明所以。”莲升猜是画卷的莹光所致。
引玉还是负着双臂,欣然自得地说:“我做事细致入微,总不会让他们记得这段时日的诡事,否则就算祸难了结,小荒渚也不得安宁。”
她眼梢一挑,看向天,“天道可没我细心,就算众仙不提当日杀伐,我也看得出来,他们应当是记得的。”
所以他们才露出那般心照不宣的神色,莲升了然。
“也好。”引玉洒脱,不溺于这半分的不如意,说:“当是警醒众仙,莫再走上错路。”
“否极泰来,不必忧愁。”莲升看到如今的白玉京太平无事,心也便安稳下来,“我不在,以后只能你来当那断罪者,你要是不想沾污浊,便从小悟墟里挑一人扛剑。”
“可别。”引玉笑了,“省得旁人说我压榨你小悟墟。”
“谁敢说。”莲升皱眉。
引玉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轻嘘一声,飞快从画里出来,三两下便把挂在清风台上的画卷收好了。
画卷一收,莲升那边不光看不见人影,还连玉瓦冰檐也看不到了,眼前变作白茫茫一片,好像被擦个干净。
好在,另一侧的景象是没了,声音还在。
众仙步近,在经过引玉时,纷纷停步拱手,恭敬地说:“上神。”
引玉晃起手上的酒壶,这酒也不知是她从哪里拿来的,酒液在壶中咕咚响。她懒声说:“这次剩的不多了,下回再请你们喝。”
有仙说:“上神可别忘了!”
“不会忘。”引玉装作醉醺醺,“这是凡酒,烈得很,一般人我还不愿意给呢。”
“凡酒!”另一仙惊呼,“那可得小心些,别让那位抓着了。”
“她啊。”引玉漫不经心地晃着酒壶,轻轻哂了一声,“不会被她发现,你们得有好长一段时日见不到她,偷着乐就成,违逆天规的事,可万万不要做。”
“怎敢!”众仙随即沉默了少倾,全然不问莲升去了哪里,又该是几时回来。
一仙说:“我等定会安安分分,直到莲仙归来。”
他们果然不是重获新生,那些幻象和厮杀,以及过往的种种全部记得,但无人提及,人人守口如瓶。
就好像“泽芝上神”离开之后,关乎她的一切尽数沉寂,成了不可泄露的天机。
引玉摆手离开,这醉相其实也不全是装出来的,她好一段时日没有大喝特喝,如今单是喝上几口便晃晃悠悠,刚才在画里要不是背着手一个劲掐手心,她未必能站得稳。
离开清风台后,她带着满身酒气进了小悟墟,差些撞上当年那位小沙弥。
死在厮杀中的众仙全部归来,而在那之前因屠戮寂灭的佛陀自然也回来了。
他们身上了无伤痕,灵台却记得当时祸患,祸并非引玉而起,他们也深受幻象折磨,将引玉视作了魔头。
小沙弥跟在两面佛身边,两人见状停步,都定定看着她不作声。
引玉食指往唇前一抵,悠悠说:“塔刹林里长了一株桃树,莫去扰她,就任她在那。”
小沙弥和两面佛双掌合十,两面佛倒是诚诚恳恳,收敛着神色真挚垂头,沙弥却探头张望,似乎十分好奇。
引玉弯腰看他,“是我身上沾什么脏东西了?怎么这样看我。”
小沙弥斗胆问:“敢问画仙,此行路途漫漫,所求可有证得?”
引玉轻拍怀中画卷,意味深长地说:“都在画中。”
沙弥听不明白,却还是道了一声“恭喜画仙”。
塔刹林中铃铎摇动,死去的禅意渐渐复苏,一切重归宁静,而那耸入云天的石像已被毁去,被重新砌成了石台一座,只是座上空空,似乎还有东西没来得及放置。
引玉投去一眼,转身就往问心斋走,那石台是她亲自砌的,就为了等莲升回来。
如今列缺公案已经被高塔占去,可不就得另寻个地方放置仙辰匣,她看来看去,觉得塔刹林里的那一处最为适合。
走到问心斋,引玉重新展开画卷,推门说:“再过段时日,不光是‘泽芝上神’,怕是就连你莲仙,也会被众仙遗忘,你可得……早些回来。”
画里传出声音,“你记得不就够了?”
引玉环视一圈,直接把画挂到壁上,挂的是正对床榻的那一面。挂好了,她径自往榻上一卧,托起下颌说:“莲升,你猜我把画挂在哪了,挂的又是哪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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