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落在桌上,她沾了些许,在桌上写下“涅槃”二字,说:“求涅槃,必然是缺此涅槃,我还是想不通。”
“不过,害人者救人,还是匪夷所思。”引玉说。
莲升思索片刻,说:“无嫌让康家供的双面佛,必和‘涅槃’有关,也许能通过戏班子推出一二。”
“总不该是一面已得涅槃,一面求涅槃。”引玉自己也觉得离谱,摇头说:“就算是三头六臂,那也是一人一魂,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怪事。”
说完,她冲莲升招手。
莲升本以为引玉是想同她咬耳朵,可才弯腰,伤着的那只手便被捧起。
引玉低头吹了口气,问:“何时能好啊,莲升,可不能再伤着了,往后的事情还多着呢。”
莲升淡声:“劫雷之击,就连天赋异禀,也得数日才能好。”
柯广原哪敢多听,早在两人说事之前,他就拿棉花堵住了耳朵。
他还在窸窸窣窣地雕桌子,要是让他听到,他怕是刻刀一甩,立刻跪在地上喊“神仙”。
康家大宅又亮了灯火,康觉海烧得愈发厉害,从雪里挖出来的冰帕子,才往他额头上盖了没多久,就全化成水了。
他边上守满人,老夫人也提心吊胆地坐在边上,指使道:“再换帕子,那水化得都要流到脖颈上,还不擦,一群人怎么笨手笨脚的!”
康觉海的正房和小妾全在边上,倒不是担心康觉海,只担心自个儿,看样子,康觉海怕是活不成了。
符箓救不了康觉海,那仙长又不知去哪了,晦雪天的大夫倒是都被逮了过来,可这地方药材稀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夫空有回春的医术,也救不了他。
康觉海要是死了,这康家必要易主。此前康觉海和康喜名极不对付,康觉海一死,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都得遭殃。
老夫人哭道:“原先不是有了好转的,怎忽然病成这样?”
谁也不知,康觉海病情加重,乃是听到了康喜名让人来传的话。
这边病得奄奄一息,另一个院子传出声音:“文舟少爷下地了——”
老夫人僵住,当真是一命换一命,在深深看了康觉海一眼后,她赶忙起身离开。她才转身,康觉海撘在床沿的手便动了动,可惜摸了个空。
康觉海干裂的嘴唇微张,似乎喊了声“娘”,可惜无人听清。
老夫人又去了一趟祠堂,未跪在列祖的牌位前,却是在族谱前跪下磕头。
抬眼时,她盯着康香露的名字流出眼泪,说:“是你吧,你还怨着康家,定是你煽风点火,让仙长祸害康家。如今觉海要死了,你背地里一定高兴得很吧?”
家谱上那痕迹斑驳的名字又怎会应声。
老夫人再度磕头,“觉海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他以前害你良多,我知你不会放他生路,但求你放文舟一马,换好的命切莫再动了,文舟他不过是个孩子!”
片刻,康觉海那屋子哭喊骤响,床上躺着的人终究是断了气。
老夫人哆哆嗦嗦起身,看康文舟去了,才到院子前,便有仆从匆匆赶紧,凑到她耳边说话。
听后,老夫人一喜,连忙说:“快请他来。”
门外一人露面,是当年被赶走的门客。那门客被领着进了康文舟的房,他一见康文舟,便说:“恭喜少爷痊愈,少爷神魂齐全,身体已无大碍,奇了!此番病好,少爷不光要到厉坛前祭拜,也得亲自拜谢仙长才行!”
“你说,”老夫人惊诧,“是仙长救了文舟?”
“此前少爷病得神魂衰弱,印堂已露死相,若非仙长出手,他如何好得起来。”那门客说。
“果然是一命换一换,早知……就不吊着觉海的命了,他早些走,也能少些痛。”老夫人嗫嚅开口。
当天夜里,还有不少康家人在外搜寻,就算康觉海死了,火烧康家的事也不能作罢,晦雪天越发不得安宁。
康家门口的灯笼全换成了白色,哀乐阵阵,纸钱遍天,外边的人不断猜测,康家是死了谁。
可惜康家没人往外说,如今七日之期未到,康觉海的尸体还不能抬出府门。
只是,康觉海才死,魂就没了,却不是被吃的,而是被莲升招到了身侧。
在康觉海死的那刻,谢音就在康家高墙外站着,她察觉到有死魂出现,那气息又格外熟悉,当即认定是康觉海。
那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浅淡笑意,又淡又苦。
谢音本是想哭的,猛把长命锁拎了出来,看了两眼硬生生忍下眼泪。她回到客栈,不论柯广原怎么搭话也不吭声。
回房后,谢音卸下妆容,出来的却是谢聆。
谢聆叩了引玉和莲升的门,看房门一开,便说:“康觉海已死,我不敢轻易招他魂魄,晦雪天鬼祟遍地,一招,必定会引来其他鬼怪,你们想知道厉坛的事,不妨找他过来一问究竟。”
莲升只敞了一点门缝,脸都不露全,淡声说:“我招,多谢提醒。”
谢聆没说什么便走了,他深信,两位仙姑办事必不会出岔子,这二位是他在晦雪天里唯二敢信的。
房门一闭,莲升转身往回走,指尖有金光闪烁。
引玉侧卧在床褥上,见状坐起,未着袜的双腿垂在床沿,晃晃说:“死了,倒是快。”
“我招他魂。”莲升手指边浮动的金光没有飞走,而是拉作细长一根,掣电般延至窗外。
引玉干脆倚到床头,支起下巴看。
少倾,金线收拢,一个捆得扎扎实实的鬼影被拖了过来,是康觉海。
康觉海才死,还迷茫得很,见到这二人便哇哇大叫,说:“你们不知好歹,竟敢将我劫出康家,要让仙长知道,叫你们不得好死!”
康觉海怒红眼,喊完才觉怪异。
曾几何时,他躺在床上动不能动,烧得昏昏沉沉,连一个字音也吐不出,如今怎就周身轻松,还能放声说话了?
“你已死。”莲升将金线缠在指上,平静看他。
康觉海这才想起病床上的幕幕,顿时战栗不停,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仙长得康家相助,一定不会让我死,我、我是假死,我还能回魂!”
“晦雪天冷,你尸体已经凉透。”莲升言辞化作刀刃,往康觉海心上戳。
引玉哼笑,说:“就算你没死透,落在我们手上,你觉得你还回得去?”
康觉海挣扎不休,可越是挣扎,身上那金光熠熠的细绳便缠得越紧,勒得他浑身发痛。
这痛和肉身之痛不同,是贯入灵魂的,哪只是皮肉发疼那么简单!
“打从二十三年前设坛起,无嫌想必年年都来。”莲升俯视他。
康觉海得知自己命已绝,低着头嚎啕大哭,半晌才发现,自己流的竟是血泪。
莲升无动于衷,又问:“无嫌起初来时,身边有一群和她一样的修仙人,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历么。”
康觉海被那金光勒得鬼气升腾,才明白这两人的厉害,平常的修仙人士,哪能一出手就是这勾魂夺魄的金光!
他当康家家主多年,自然清楚这地方到处是鬼,也知道新鬼极易被吃,当即不管不顾地磕头,说:“她不曾提过,只第一年有人和她同来,后来她全是只身一人!”
莲升捏住金索的一端,不紧不慢坐到桌前,光是一个眼神,威慑力便有如移山拔海。
引玉目不转睛,目光只落在莲升身上,心不在焉地说:“老实些,否则叫你再死一回。”
康觉海撕心裂肺喊:“我当真不知道,那女修瞒康家许多,不过是借康家杀人,她害我儿,又不救我,根本不是仙长,是、是修罗!”
他眸光游走,慌忙又说:“康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她的意思!”
引玉咬住拇指,思索着问:“你们康家祠堂里供着的两面佛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是无嫌所赠?”
“是她!”康觉海目眦欲裂,畏畏缩缩地蜷着身,起先有所飞扬跋扈,此时就有多卑微,说:“起先是城民自发打砸寺庙道观不假,但后来是她放话,只准我们供那双面佛。知道有人会偷偷祭拜神佛,如今只要把那些寺庙道观挖穿,都能找到一座一样的双面佛像,那都是她的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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