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升手捧不化琉璃,眉心花钿跟地火一样红,她上来后挥袖令险壑合拢,让那些跌到谷底的冻尸,彻彻底底被埋在底下。
“可有伤着?”引玉把莲升的手抓过去看。
“无碍。”莲升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划痕,但比之那日被劫雷劈焦,这只算得上是区区皮肉伤。她只手举起不化琉璃,红玉中那一簇火烧得依旧旺。
引玉飞快碰了不化琉璃,才知红玉寒凉,地火的灼热烧不出来。她已经揣摩清楚莲升的用意,看了良久才说:“单是这么一簇火,便足以将万亩大地变作焦土,倒是能化去晦雪天的冰雪,可是大火不灭,这里的人还是水深火热。”
“需将不化琉璃炼成醒火珠,以活人魂作引,方能使驭珠中地火。”莲升神色平淡。
引玉微愣,但见莲升面色不改,说的并非玩笑话,少顷才道:“谁又肯被炼入珠中,永生永世不能轮回,又如何确保,那一魂不会作恶?”
她眯眼打量赤红的不化琉璃,目光随着里面腾跃的火苗而动,幽慢说:“这可是地火,当年为了灭它,你……”
“什么?”谢聆错愕。
莲升双手抱上,怀中不化琉璃足有一尺宽,又有三四十斤沉,只手捧它稍显吃力。
引玉的话音戛然而止,改口说:“当年可是倾尽天净水,才熄灭此火,”
“天净水要怎么用。”谢聆背着身,话音颤颤地问:“不是要有天净水,才能净化晦雪天,移开桃树吗。”
莲升淡声:“我会将天净水炼入珠中,以镇住坛下魔像,届时便能移开桃树,又能令晦雪天春还,一举两得。”
引玉轻哂,说:“难怪你笃定晦雪天还能春还,原来早作打算。”
“只是那时我还没有料到,还得去寻天净水。”莲升轻呵。
她料定,不过多时,不论是望仙山,还是足下的土地,都会像数十年前那样,春花烂漫,草木欣荣。
此时,灿金阔刀砍出的沟壑已完全合拢,露出的黑土转瞬便被埋在雪下。
莲升还在凝望远山,她倏然扭头,对引玉说:“去将壁上墨字毁去。”
引玉应声,毁去也好,省得又被灵命算计。
两人一问一答,谢聆和薛问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身已不见仙姑踪影。
谢聆哑声:“等着就是。”
再到望仙山下,入目还是密密麻麻的墨字。
鬼祟们不久前被灵命吓着,如今还躲在冰后装作冻尸,见有人来,纹风不动。
“我要先将这冰层震碎。”莲升说完便揽着引玉弯腰,将对方护在臂弯下,用力拍出一掌。
引玉弓着身,听见千丈寒冰噼啪作响,随后山冢崒崩,响声有如掣电聒天。
寒冰尽碎。
作者有话说:
=3=
第104章
飞撒而下的寒冰没有砸着引玉, 引玉藏在莲升臂弯下,明明后背挨着的身好比玉叶金柯,却有着铜墙铁壁般的牢靠。
坚冰破碎,万千墨字尽显, 句句一样, 但字迹不一。
引玉仰头, 见碎冰断刃般砸下,忽觉匪夷所思, 不由得问:“这些字当真是天道写下的?”
莲升没有仰头,顶着劈头降落的寒意, 说了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你从何来?”
既然早就坦白过, 引玉便不遮不掩, 说:“天道倾画卷成人间八景,造就慧水赤山, 画卷生灵, 即是我。”
“我不知道天道将你的命格写在此处有什么意义。”莲升吃痛,闷哼道:“但除了天道, 谁又取得到这满壁墨汁?”
她话音戛然顿住,迎着碎冰忽然仰头,有如福至心灵,忽然就想明白了。
放在撞见迷障幻象前,莲升可能还懵懵懂懂,不知天道用意。如今她盯住这满壁的字, 灵台豁然开朗,和天道无关, 是灵命用心险恶。
引玉也有所觉察, 抬手捂住灵台, 隔着躯壳抚上真身画卷。那种真身抽离的痛,骇浪般奔上心头,她一个激灵,说:“灵命也取得到,虽然是天道劈得我真身和魂魄相离,却是灵命置我真身入转经筒,又把我魂魄困进十二面骰,牠既然拿得到我的真身,取墨可谓轻而易举。”
“是牠。”莲升怒不可遏,她鲜少失控,如今一颗心踔跃不停,既躁疾,又不满。
她激愤的声音像是从牙关间挤出来的,说:“是了,如你所说,我动用仙辰匣造了灵命,灵命是集天地万灵而成。牠身为万灵,心有千万绪,书下的字迹也各不相同。”
“牠自仙辰匣而生,对仙辰匣了如指掌,从而得知我的命格。”引玉恍然大悟。
“后来仙辰匣出错,许是在灵命现世时便有了苗头。”莲升定住心神,淡声说:“但仙辰匣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登上列缺公案,才能探查明白。”
“我冤枉了天道。”引玉不愧,还轻笑一声,说:“灵命布下的天罗地网,真算得上疏而不失,什么都被牠算进局中。”
她仍弓着身,双臂环上莲升的腰,问:“你造灵命,你说灵命算不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何以见得胜过我?”莲升平静道,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畏心。
引玉侧脸贴上莲升腰腹,声音含糊不清,说:“你不过才想起些许旧事,就好似稳操胜券。”
“今日能想起旧事,明日定能想起更多。”莲升淡然。
“不过,牠占你便宜良久,要你敬祂畏祂,你气不气?”引玉闷笑,“会不会气我不提点你?”
莲升震掌,击飞劈头砸来的碎冰,说:“天理昭然,此事本就不应该说,有什么好气的。”
引玉往莲升心口一戳,“圣人也可以喜怒从心,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当圣人。”
“在你面前,我立不住禅心已久。”莲升说。
望仙山有千丈之高,坠落的寒冰自然也多到可以垒墙,若真要砌垒而起,也许能拼凑出城池一座,偏偏落地时,寒冰全化成了水。
莲升怀中除了引玉,还有那不化琉璃,不化琉璃足以照亮整个洞窟,照得水波熠熠生辉。她捧高不化琉璃,施出金光数寸,在额发全被汗液打湿之际,终于将地火的热意催了出来!
刹那间,或大或小的冰块速速消融,哪还尖利如刀。
落冰变作奔涌的河水,顺着洞窟流淌开来,就好像这隐秘地道成了地下河流,而立在洞窟中的两人,成了一叶扁舟,差点随波而去。
尽管莲升施了术,但水流无孔不入,还是打湿了引玉的鞋和裙摆。
原先躲在冰下的鬼祟无处藏身,只能到处飘动,却还是不敢近引玉和莲升的身。
冰一碎,被掩盖在底下的墨香全数涌出,当真和引玉画卷的香气一模一样。
引玉打趣:“原先墨香稀淡,如今就好像这地方多了一个我,我闻这墨香,好比在照镜子。”
好笑的是,在小荒渚时,她还把墨香当成要害她性命的物什。
明明来慧水赤山尚不足一月,在小荒渚度过的那二十来年,竟恍如隔世。
大块的冰仍在下坠,虽然在触及莲升后背的一瞬,寒冰变成瓢泼大雨,却还是砸得莲升脊背生疼。莲升皱眉,面色白了少许,被冻得发白,说:“怎不是照镜子,本就是从你身上剜出来的,你觉察到墨迹中的灵气了么,都是你的。”
灵气蓬勃,引玉仅是轻吸一口气,灵台如受涤荡,神清气爽。她呵笑说:“难怪真身就算融入灵台大半,我也未得当年一半的灵力。看这壁上的墨字,得是把我真身掏空,才写得满。”
她推开莲升的手,往顶巅打量,说:“灵命哪里是想镇住我那么简单,悬石珠在上,明明是要借走我的命格。祂用我真身落笔,假意是我亲手写下的,等于得我应允,好不被业障缠身。”
莲升的头发和脸全被打湿,冷声说:“我擦去这些字。”
引玉从对方怀中钻出,抬臂说:“我来。”
画卷凭空展开,卷面璨若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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