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引玉审思了许久,故作热心地说:“去呗,既然鱼老板想,而且这还是吕老的意思。”
她踏进神堂,仰头朝悬梁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根麻绳。
梯子还没移走,就在这搁着,似乎在勾着她往上爬。
邬引玉周身拔凉,从未觉得此地的寒气有这么浓重。她转身朝灵案走去,伸出一根手指往香炉里搅了几下。
电话还没挂断,她说:“说起来,鱼老板才回叡城不久,竟就和吕老处得这么熟络了,吕老自个儿不跟我商议,倒让您来当说客。”
“哪里,只是刚接任家主,许多事尚不清楚,在向吕老询问事情时,他老人家无意提了一嘴。”鱼泽芝不冷不淡地解释。
“吕老一提,您就答应了?”邬引玉抬起手指,凑至鼻边闻,果不其然,又闻到了那股臭味,“鱼老板可真是热心肠。”
“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揉去指腹上的灰烬,“看来其他人都不如我懂您。”
鱼泽芝忽然问:“你在忙?”
“嗯。”邬引玉出门取了块帕子,打算浸湿水擦拭牌位,回答说:“做点重要的事情。”
她说得含糊,鱼泽芝索性道:“那明天晚上,在吕家见。”
挂断电话后,邬引玉静静站了好一阵,才拿起抹布走去打湿。
她一直觉得鱼泽芝就是二十三年前那个女人,如果她是那女人亲生的,这事儿……还怪离谱。
大概不会是亲生的吧,妈允许孩子跟自己调情?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邬引玉打湿了毛巾,回到神堂把灵案上的牌位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擦拭完灵牌,她走去关上门,甚至还堵上了神堂的门闩,转身重新点了三根香和一副香烛。
一切完成,邬引玉随手丢开帕子,攀住梯子便往上爬,坐到最顶上张望起那根麻绳。
据宋有稚说,二十三年前那女人来时就不是人,既然不是人,那为什么要在邬家求死?
传言里,人死后成鬼,鬼死后成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这“聻”、“希”和“夷”到底是什么东西,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古书里,“聻”可是比鬼祟更可怕的东西,也难怪宋有稚和邬其遇会被吓着。
邬引玉缓缓站了起来,伸手够到那根麻绳,用力拽动几下,依旧没能扯落。
黑暗中,她将麻绳套到自己的脖子上,心脏失控般剧烈跳动。
麻绳上的灰沾上她的手和脖子,她浑不在意。
她一心想着,只需从梯子上移开腿,她的脖颈就会被紧紧扼住,从而体验到将死的窒息。
邬引玉闭上双眼,天旋地转一般,眼前景象随之大变。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神堂,灵案和先人们的牌位尚未摆放在此,通风口下摆着一张简陋的铁床。
铁床上的被褥铺得平整,好像不曾被使用过,整个房子连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没有。
麻绳,眼前的麻绳绷得紧很紧,似乎正有人在此处自缢。
但上吊者没有挣扎,因为麻绳不曾曳上一下!
邬引玉看不到一个人影,更觅不见鬼祟。
忽然间,她两脚打滑,从梯子上跌落,整个人被悬在半空,眼前种种随之又变,她的神识被拉回了现世。
邬引玉浑身气血直往头顶涌,猛甩动双腿。
梯子嘭地坠地,竟被踢翻了。
门外有人猛拍起门,保洁推了几下没能推开,大喊道:“谁在里面,是邬小姐吗!”
邬引玉哪应得了声,眼前昏黑一片,近要失去意识。
一股寒意沿着她的脊背上爬,像一只轻柔至极的手。
保洁阿姨喊门无果,生怕邬引玉在里面出事,又担心是贼人进了邬家的神堂,索性撞起了门。
神堂的门本就单薄,虽然上了门闩,到底还是锁不住,保洁一个趔趄就撞进去了。
门开的一瞬,邬引玉从悬梁下坠落,沉沉跌在地上。
她发簪脱落,头发披散着,捂着脖颈一个劲干呕,在地上伏了许久才听得清阿姨的声音。
那根麻绳是在她坠落的时候跟着断的,此时正弯曲地“躺”在她的手边。
“邬小姐,您怎么这么想不开啊。”赵辛梅吓得面色全白,拉开邬引玉的手检查起她的脖子。
那道勒痕上血迹分明,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邬引玉余光瞥见那根麻绳,撑起身往手里捞,仔细查看了一阵。
原就脏得不成样的麻绳上竟还沾了几个浓黑的印子,新鲜的,墨迹未干。
赵辛梅还诧异这绳子是打哪儿来的,伸了手本想把麻绳取走,却被邬引玉挡住了。
邬引玉笑得突然,轻轻一哧,笑得赵辛梅脊背发凉。
别的事情尚未探寻明白,但她倒是弄清楚了其中一点隐秘——
那团墨气不单不伤她,还怕她死。
“邬小姐,您还这么年轻,何必……”赵辛梅面露难色,小心打量起邬引玉的神色。她在这里干了多年,自然清楚宋有稚忽然发疯的事,也不知道这疯病是不是会传染。
邬引玉摇头安抚般翘着嘴角,声音又哑又柔,“没事,刚刚被那绳子一勒,我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就好。”赵辛梅连忙扶她起身,睨着她手里的绳索说:“邬小姐,这绳子给我吧。”
“不用。”邬引玉站稳了身,又闷闷咳了两下,“绳子我自己处理,你把梯子搬出去就成。”
赵辛梅只好把梯子搬走,走几步回一下头,生怕邬引玉又做什么傻事。
地下室的门理应是锁着的,可赵辛梅一推就推开了。她战巍巍放了梯子便飞快跑了出来,喊着邬引玉的名字问:“地下室的门是您开的吗。”
邬引玉走出神堂,把门锁上了,拿着那根麻绳回头说:“是我,忘记关上了。”
赵辛梅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问:“小姐,您那卧室还需要打扫吗。”
邬引玉寻思着墙上的墨迹已经不在了,索性道:“你去吧,麻烦了。”
赵辛梅“欸”地应了一声,没想到今儿打扫房间,竟比平日更要胆战心惊,因为邬引玉一直站在门外看。
邬引玉倚靠着门框,寻思着那团墨气会不会忽然出来。
但它没有,直至赵辛梅离开,也没有再出现一次。
夜里九点过,邬挽迎才从公司回来,刚进门就喊了邬引玉的名字,声音喊得极大,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
邬引玉大致猜得到,邬挽迎为什么这么急。
赵辛梅的工资是邬挽迎发的,傍晚时发生的事,她多半要和付钱的老板说。
所以在听见叫喊声时,邬引玉只是不紧不慢地出了房门,托着烟杆往栏杆上一伏,呼出一口烟说:“在这呢。”
邬挽迎身上带着老一辈人才会有的含蓄和古板,仰头说:“可以和你聊聊吗。”
邬引玉颔首走了下去,手上似乎还拿了别的东西,一边说:“如果你想和我聊傍晚时神堂的事,那你直接开口就好了。”
邬挽迎微微一愣,自看到邬引玉后,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他眉头紧皱着,好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数秒后很委婉地问:“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难题吗。”
下来后,邬引玉没什么力气地往沙发上一坐,瞅着邬挽迎身上没沾阴邪之气,才说:“算是。”
“你……”到底还是疏远了许久,邬挽迎平日也不常与人交心,在谈起这些时,话说得格外犹豫,“可以和我谈谈,关于哪一方面,是感情,还是工作?”
观对方那罕见的态度,邬引玉忽地想笑,偏头睨着对方说:“你看我像是会为了感情上吊的么,工作?如果驱邪镇鬼算是我的工作,那这点东西难不倒我。”
这话倒也没毛病,邬挽迎松了松领带,欲言又止着。
邬引玉把牛皮信封丢到茶几上,说:“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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