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的人面面相觑,又是霍金枝开的口,似乎她才是这戏班子里做主的,她道:“神仙的事,我们哪儿知道。我们又是外来的,对康家的事是知之甚少,不过倒有听说,此地已经有二十来年没来过神仙,那位飞升的,大抵没有回来。”
引玉微微颔首,捏住领子,省得风沿着脖子往下钻,说:“你们倒是机警,当时要是应邀进了康家的门,怕是就不好出来了。”
没想到霍金枝竟然摇头,目光一斜,便朝台下木箱上的粉面娃娃看去,轻声道:“不是我们机警。”
那笑盈盈的娃娃已经被扶了起来,被人重新搁在了木箱上。此时那娃娃背对着众人,看不到脸,也就没那么阴森可怖了。
引玉知道一些关于“大师哥”的事,此乃民间传闻里的“喜神”,被唱戏的称作大师哥,上台前上台后都需拜上一拜,台下不可直视其正脸,否则便会碰上灭顶之灾。
霍金枝迟疑不定地开口:“其实是‘大师哥’不许我们进康家,我们撘台前特地拜了‘大师哥’,它给了指示。”
可引玉看不出这娃娃身上有灵,壳内空空,许是什么东西附了上去,给了他们那指示。
引玉眯起眼,“听别人说,你们这戏班子有神仙护佑,是这‘大师哥’护的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心里约莫都藏了事。
引玉想,看来所谓的神仙应该不是“大师哥”,或许……
她看向男子紧捂在胸前的手,或许和此人捂着的东西有关。
“回去吧。”莲升忽道。
出了大半日,引玉也乏了,起身时撘上莲升的手臂说:“那就先告辞了。”
如今一出戏没唱成,台前台后还被折腾成那样,这一班子的人无暇多聊,连忙颔首别过。
回了客栈,只见柜台后空空,那掌柜定是又出去了,店小二贼眉鼠眼地往门外看,身前桌子都擦了有十来遍了,还在擦。
进了屋,饶是里边再冷,引玉也不愿把门窗关上,省得被一些气味熏着。
看两人回来,店小二连忙往她们身边凑,压着声说:“两位回来了,掌柜还在外边呢!”
“打听到什么了。”引玉搓搓掌心坐下,看小二倒来一杯热茶,不紧不慢伸手捂上。
店小二的一双眼光往门外瞥,压着声苦恼道:“掌柜不愿和小的说啊,他说我不够格,但只要做事够麻利,日后一定能成顶天立地的大鬼。”
顶天立地的大鬼?也不知得残害多少人,当鬼的才能“顶天立地”。如此想来,康家能给的好处,一定和害人脱不了关系。
引玉微微颔首,朝楼上斜去一眼,问:“那对兄妹今儿下楼不曾?”
“今日还未见着人。”店小二眼珠转溜,目光精亮地问:“可要小的上去敲敲门?”
“不必。”引玉低头喝茶,那暖意在心口一散,当真浑身舒坦。
店小二连忙把热在锅里的吃食全端了出来,见两人不动筷,急慌慌说:“两位大人,咱们小本生意,万不会在饭菜里下毒的,安心吃就是。”
引玉轻笑,好整以暇地抬头,盯着那店小二不说话。
店小二被盯怵了,眸光躲闪地说:“此前是有,但你们不是没吃出问题么,这回的当真没有。”
莲升拿着筷子朝饭菜中翻了几下,往碟沿轻轻一敲,淡声说:“吃吧,别饿着。”
引玉这才拿了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店小二不敢在边上久站,看两位没有事情要嘱托,便灰溜溜退开了。
“待会我要离开一阵,你就在客栈中和耳报神待在一起,切莫出去。”莲升只是碰了筷子,却一口也没往嘴里塞。
引玉倒也不诧异,神仙么,有事要做也不稀奇。
莲升自顾自道:“我和上面断了联络,我上去看看。”
引玉应了一声,知道对方话里的“上面”指的是哪里,不就是白玉京么,说来她如今跟个凡人没两样,也不知进不进得白玉京。
随之,她又想起梦里莲升的诘问,觉得应当是进不去的。
等她吃完饭上楼,莲升便走了,伞也不带,只身走到大雪下,在那茫茫雪天中,身影逐渐模糊。
引玉关上窗,往桌前一坐,和那耳报神眼瞪眼。
耳报神躺在桌上,还是那木人模样,被炼成这物事时,它的魂便和这器皿融在了一块,压根分不得。
半天不见人,这会儿看到有人回来,絮絮叨叨道:“终于回来了呐,是别人不同你交好,你才坐到我这老东西面前的吧。怎的,另一位怎么不回来,见我一面还委屈她了?”
这稚声一出,却是老人家的腔调,引玉当真想把它唇舌堵上。堵是堵不住的,她索性说:“她有事离开。”
“哼。”耳报神竟还挑拨离间上了,挑剔道:“我看啊,她是和你相看两厌了,也是,她那样冷心冷情的人,谁能在她心里占上一席之地,你可别把她想得太好了。”
引玉弯腰拿起火钳子,捣了捣盆中的炭火,压根没多看那耳报神一眼。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耳报神尖声道。
那巨大的火钳夹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把木人的脸都给熏黄了。
耳报神一双眼眨也不敢眨,明明只是个没有活躯的东西,却跟在屏息凝神一样。
引玉把火炭放回盆中,慢悠悠说:“怎么待她,是我的事。”
“你说的是。”耳报神声音颤巍巍的,“你们这些小辈,我是管不着咯。”
它本还想说点什么,可木眼球一转,瞥见引玉坐在桌边动也不动,眼恹恹下垂,也不知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那只身步入雪中的人,眼前雪山冻土陡然变作晶莹剔透的亭台楼阁,顶上有金光洒落,光彩熠熠。
是白玉京。
可是不论她如何闯撞,都迈不进一步,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在推着她。而那将她推远的罡风,竟好似有架海擎天之能,这绝非寻常仙神能使得出的,那只能是……天道了。
再观白玉京中除了那琼楼玉宇外,是一个人影也不见,里边静凄凄的,好似变作死城一座。
这是白玉京么,这能是白玉京么?
半夜的晦雪天明明该是寂然无声的,这天却吵吵杂杂,若非看到街市上的人身上都有活人生气,引玉定会觉得,这是鬼祟在赶集。
远处亮堂堂的,明摆着是烧了起来,那刮刮杂杂的声音把风雪哭嚎都给压了下去。
引玉伏在窗边冷得直哆嗦,还把木人也捏在手上,省得这东西又喋喋不休。她思及此前在康家人脸上看到的火灼纹,那大火恰又是在康家的方向,想来是康家走水了。
耳报神大吃一惊:“来晦雪天几日,头回见到这么多人。康家走水,这等大快人心之事,可不得出门逢人道喜么!”
引玉拉了绳,那绳是牵到楼下的,她这边一动,底下系着的铃铛便会叮铃作响,不一会,店小二就来敲门了。
店小二进了屋,看见贵客正斜斜一倚在窗边,当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小声道:“康家走水了,如今烧得正旺呢,好多人在睡梦中被捉走,康家压着他们去灭火。
这还真是康家做得出的事,在晦雪天里,他们和土匪已没两样。
引玉勾着木人的领子,凝视着窗外火光问:“掌柜呢?”
“掌柜的又出去了,不知是不是去灭火了。”店小二道。
说起来,康觉海回去的时候,屁股上那火也烧得正旺,但那火总不该烧到半夜才把房屋点着,莲升……也不像是会做那等事的。
引玉轻盈盈落地,把窗往下一拉,又问:“知道火是怎么来的么?”
“听说是从后院烧起来的,好像是打翻了灯台。”说着,店小二还忍不住吸溜起唾沫,约是康家烧死了不少人,他闻着味儿了,“大半夜的,火烧床头了才有所觉察,哪还跑得出来!外边的人倒是看到火势,但大伙就跟看乐子一样,谁不想康家吃吃苦头,谁愿意出手?康家造下的孽,都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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