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店小二为避免被祸及,早背着身蹲到角落去了,什么金光也看不着。
“此前你的鬼气便不见得有多收敛,如今也不必再装了。”莲升张口揭穿。
掌柜浑身僵住,哪还敢扯东扯西,当即承认:“二位仙姑,小的此前多有冒犯,乃是饿得头脑发昏了!”
莲升捻碎手里金莲,手指一勾,掌柜低到胸前的头冷不丁被掰起,一张脸使劲儿上扬。
引玉走过去,把桌上那木人立了起来,省得这耳报神狂转眼珠子,一会儿还得问发生了什么。
“坐起来好,看得清楚些!”木人立在桌上,口中吐出孩童般稚嫩的声音,说:“我倒要看看,这恶鬼口中能吐出什么好听话!此前坑蒙是你,夜里想要害人性命的是你,如今磕头道歉能挽回什么,要知道善恶终有报,谁也躲不过!”
“你不怕死,还特意回来,是有事相求?”莲升收手,“我半句假话也听不得。”
掌柜高高扬起的脸酸软下垂,却没敢继续往下低,那躲闪的目光一拐,怵怵地落在莲升身上。
他哑声说:“我、我,我本是晦雪天里最有望修成鬼王的,因为和康家有约,此地所有的魂灵都先由我享用,我挑剩的,其他鬼祟才能分食。”
“你不想囿于此境?”引玉眯起眼。
掌柜瑟瑟发抖,枯瘦的喉头上下一滚,一鼓作气全部说出:“谢聆和康家有仇,他处处阻拦康家作恶,康家不恨他么,不想将他找出来碎尸万段么?自然是想的!但我替他瞒了行踪,我么,一来想偷吃些修仙者的魂,好增长修为,二来么,还想给那设坛的找个敌手!”
他面色逐渐狰狞,想来是说到心里了,恶意满怀地道:“康家能走到今天,还不是因为那设坛的‘仙长’,要是将那设坛的和康家齐齐灭了,晦雪天可不就成了我的天!”
“你可真敢想。”引玉轻呵一声,侧头望出窗外,盯着那灰蒙蒙的天,心里一阵酸,就算是她以前,她也没说过晦雪天是她的天。
她思绪一顿,不知自己怎会如此笃定。
灵台中,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被真身灵光一拂而过,变得乖巧有序。
引玉又想起许多。
“我日日点头哈腰,可不就是因为那设坛的在么,所以压根不敢拿康家怎么样!要是能把设坛的,和康家的威风齐齐灭了,我何必还用像今日今时!”掌柜赤目圆瞪,已有魔怔迹象。
店小二暗暗挪开,他跟了这掌柜多年,还是头一回知晓,掌柜心底埋着这等、这等鸿鹄大志。
这志向,真是吓人!
“你不将谢聆供出去,我早猜到,你是想瞒着康家偷吃他的魂。”引玉笑了,“修士的魂灵,是要比寻常人的更滋补。”
掌柜瑟瑟发抖。
“你去了康家望仙山下的宅子,在见到那设坛的人后,她才赶来此处搜寻。”引玉不紧不慢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掌柜还占着这活躯,一举一动恰似活人,闻声倒吸了一口寒气,说:“还不是因为那钟雨田,那杀千刀的四处宣扬我这客栈住了仙姑,引得一群人过来打探!那数十张嘴逢人必说,哪是堵得住的,康家一知道,那设坛的仙长自然也知道了,便把我招过去问!”
这和引玉料想的并无出入,无嫌许是因为康家大火才来的,但却是因为得知她们二人所在,才决计现身。
“然后呢。”引玉眼波一转,说含情也算含情,只是眸光里的情思凉飕飕的。
“她逼问我,我瞒无可瞒,便将二位近几日的事都、都说了出去。”掌柜立即开口,“我也是没法啊,但我确实心思不纯,我心想,我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窗还敞着,就算引玉揽着个手炉,也还是冻得直哆嗦。
莲升一抬手,窗嘭地合上,随之也看不到那灰云密布的天了。
“什么机会。”莲升看向脚边跪着的瘦瘪人影,说:“试探我们的机会?”
掌柜不想承认,但又怕被那道金光照化,匆忙点头,说:“二位要是没有罹难,那、那我可不就找到能钳制康家和那女修的人了!”
“一步险棋。”莲升冷淡点评,说:“你倒是不怕死在我们手上。”
掌柜神色还惊恐着,却拼命提起嘴角,露出笑说:“我知道很多关于康家和那位女修的事,两位初到客栈时便问了我良多,我当时就觉得,我这步棋,是下定了!”
引玉幽慢开口,戳破了掌柜的心思,“康家有人撑腰,你也想找个撑腰的,是觉得这棋要是下对了,我们能扶你当晦雪天的鬼王?”
掌柜闷不做声,但贪婪熏得他双目赤红,他眈眈逐逐,好似饕餮!
“可惜。”引玉拨弄手炉,漫不经心地说:“你能说的,我们怕是都知道。”
掌柜瞳仁猛缩,焦头烂额,说:“我听康家的说,那女修叫无嫌,她身上曾有仙气,后来许是藏起来了,就看不见了!她一定是白玉京的神仙,康家少爷重病,康觉海求她帮忙,她让康家在晦雪天各处系上铃铎,这样一来,更容易找到替!”
他说得口舌干燥,用力吞咽,又说:“挂了铃后,晦雪天到处都有人被铃声勾得魂魄出窍,康家找替的确更容易了,不过么……”
“不过什么?”引玉问。
掌柜说:“生魂到底还在,还能回得到原身,于是那叫无嫌的又给了康家腹铃,让出窍的人咽进肚子里,好让生魂归不得身!”
他深吸一口气,“没了魂魄的躯壳,就算还活着,也是动也动不了的,偏偏隔日一到,他们便生龙活虎,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被鬼祟夺舍了!”
说着,掌柜往自己腹部一指,说:“二位要是不信,可将我腹中宝铃取出来看!”
宝铃的确是有,莲升早在店小二的躯壳中找到。
掌柜生怕这两人不让他把话说完,口舌还干着,匆匆说:“无嫌此举哪是为了方便康家找替,根本就是想将晦雪天变成鬼窟,这事儿二位一定不知道吧!二位看,晦雪天好像活人遍地,其实这城中有近半的人都已被恶鬼夺舍,原来的生魂可都被嚼烂撕碎了!”
店小二挺起胸腹,毛遂自荐道:“我这躯壳里也有宝铃,二位仙姑可以看看!”
莲升起身走到掌柜面前,朝他眉心一指。
掌柜顿时干呕不停,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听见当啷声响,还真有一物什跟着秽物涌出喉咙。
莲升不愿裙摆和鞋被秽物溅到,早退开一步。她不亲自触碰,而是勾了手指,令那沾满秽液的铃浮至半空。
“就是此物!”掌柜又说:“康家常常假装好心,说各家若是有人得了失魂症,便把人抬去康家,那些病急乱投医的自然就把人带过去了。我常出门,可不就是在给康家当那塞宝铃入腹的恶人么!”
“难怪你总是出门!”店小二恍然大悟。
浮在半空的金铃湿哒哒的,一丝涎液垂了老长,还带着一股酸臭的气味。
引玉为了看清,不得不捂着口鼻靠近,含糊说:“果然和檐下的那些铃铎不太一样,这只要小上许多,没有铛簧,也没有刻字。”
莲升淡声:“有字。”
引玉皱眉,这铃还不及她小拇指大,字能刻在哪里?
只见莲升弹出一缕金光,朝悬起的宝铃撞去。
半空中的铃被撞成齑粉,聚成数行字,字里行间是生辰八字,还有噤言令!
盛着柯广原魂魄的画卷还在引玉怀中,引玉见状将画卷抛向莲升。
莲升接住,轻易就把画卷里的那个魂拽了出来。
柯广原跌在地上,长相和“掌柜”几乎一模一样,之所以是“几乎”,是因如今的假掌柜生气快要耗竭,比他还苍老几分。
见到这魂,掌柜眼都瞪直了,哪料到这老家伙竟没被游魂撕碎。可他不敢多言,闭紧嘴也装作哑巴。
灿金的字还悬在半空,莲升朝那行字指去,说:“这可是你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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