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八字对应眼耳口鼻,通常光看八字,就能猜出人的相貌大概,连爱好都能算出个七七八八,纸扎做得好,还真是能长家族运势的。
果不其然,云孃是记得的,甚至记得分外清楚。她的手还掩在面庞上,久久才说:“是丙子年冬至出世的,她呱呱坠地的那天,天上有星陨划过,本该是大凶之兆,但她命带天乙贵人。”
“数九阴气盛,冬至便是阴阳变换的节点,再加星陨,在那时的确称得上大凶。”莲升睨向引玉身侧。
“是啊。”云孃轻叹,“当时镇上迷信这些,毕竟观喜镇连立碑的日子,都是算好的,幸好瞒过去了。”
引玉本来只是想知道那婴孩的八字,未料云孃竟会说得这么仔细。她眉梢一抬,嫌厌地说:“不然会怎么样,难不成还会将那小孩淹了?”
说完,她裙兜里的木人又动了,竟伸出一根稚嫩的枝,绵软地缠住她的拇指。
耳报神极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候,此番暗地里放软态度,竟像极撒娇。
它被做成这耳报神时岁数尚小,也合该是会撒娇的,只是这一路它没少自称“老人家”,让人忘了它死前的年岁。
云孃摇头,“哪至于这样,但会放在木盆里,让小孩随波而流,被人捡着就能活,捡不着就……”
她说不下去了。
引玉安抚般,往木人身上轻拍两下,说:“邬冷松是怎么说的,直言他要的就是这命数的小孩?”
大抵是事情太久了,云孃的心绪不大分明,那哀愁不过是浅浅淡淡地流于面庞。
她又摸起耳坠,懊悔地说:“他那时大肆宣扬,谁家能拿出那命数的孩儿,他就拿‘转生术’来换,能保观喜镇代代相随,永世不分。”
“永世不分。”引玉嗤笑。
那时的小荒渚虽然比不上慧水赤山,没有那么多的妖魔,玄门也使不出那些花里胡哨的术法,但人们依旧会敬玄门,毕竟他们能通阴阳,降得鬼祟。
邬冷松厉害,擒了不少鬼怪为他使驭,就算整个观喜镇的人都执刀棍相向,他也不在怕的。他剑走偏锋,干脆在街上撘了个棚子,跟其他卖货的人站在一块。
旁人铺子上或是干货,或是瓜果,他那木架上竟只搁着一样东西。
一枚铜钱。
见过以物易物,又是物易钱的,却是头一次见钱换钱。
那时不是如今,如今把这钱币拿去萃珲八宝楼,能换来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年份久些的,连房子和车都能全部换到。
镇上的人只觉得邬冷松面孔陌生,却不知道他就是那偷小孩的,见这人的物架上只摆了一枚铜钱,路过时还忍不住多看几眼。
每每有人驻足,邬冷松都要问他们,知不知道这铜钱有何妙用,旁人不知,他便解答。
不日,镇上的人全都知道那铜钱是能保魂灵常在的,还能借此逃过黑白无常的抓捕!
那可真是厉害玩意,但众人光听他那一面之词,哪敢全信,毕竟镇上也没谁见过鬼魂,更别提黑白无常了。
邬冷松不慌不忙,恰好镇上死了个老头,他径自推门闯入,将那枚铜钱按在死者眉心上,胸有成竹地说:“不用等头七,他不但今夜能和你们相见,夜夜都能和你们相见。”
不想还真是,那家人虽然看不见鬼魂,却能看见老头蘸水写在地上的字,从头天到头七,字时时变换,有问有答的,分明是老头在同他们说话。
头七过后,老头还在,他在地上写「有一黑一白恶煞赶来,头戴高帽,手持锁链,欲擒我」,没想到,真真是避过了黑白无常。
可镇民惶惶,人死后转世投胎不是世间常理么,不投胎怎么行?
作为鬼魂一直停留在这世间,是会消失的吧!一旦消失,可就彻底不能投胎了。
邬冷松便略施小计,让老头“诞”在了一婴孩身上,婴孩刚出世就会说话,说得出自己姓甚名谁,也说得出家住何处。
那段时日,镇上有不少人意外身亡,也有寿终正寝的老者,有人怀疑,是不是那邬冷松故意做的,但他……图什么呢?
镇上的人都想不出原因,便姑且当作是巧合。
那时,人人都不想担那损失,凭什么别家死了人,就要诞在他们家的小孩身上,他们原先的小孩岂不是要被挤走?那不就是替旁人养孩子么,日后小孩到底该孝敬谁,这关系又该怎么算。
后来镇里每个人都想当那得益者,谁也不愿吃亏,心想着,要是自家的长幼命丧黄泉,是不是也能像那样留住。
于是这“转生”之术便无人排斥了,总归家家都会有人离世,家家都能留得住人。关系么,乱也就乱了,哪里有命重要!
如此一来,百年千年之后,观喜镇还真就代代相随,永不分离了。
镇民便同邬冷松讨要那转生术,邬冷松虽说可以,却要他们拿一样东西来换。
他要活人,要活人里的婴孩,就连婴孩的生辰也要挑。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镇上此前屡屡丢失婴孩,就是这人盗的!
一些人想将邬冷松杀了,一些人却护着他。
邬冷松不能死,要是这转生术不能在镇上传开,吃亏的不就只有前面生了小孩的那几户么?
所以这转生术他们必须要拿,谁不肯交出小孩,便是同他们作对。
邬冷松将小孩的八字说得极细,观喜镇本也没有多大,那段时日出生的婴孩就那么几个,他们一下就……
找到了云家。
那是云孃的孩子,云孃哪里想给,但她不敢做观喜镇的罪人,日日又被逼得痛苦不堪,只能含泪献上。
谁想得到,用那活生生的命换来的,竟是死气沉沉的铜钱,和那让观喜镇陷入万劫不复的“转生术”。
邬冷松拿到小孩便离开了观喜镇,连要用小孩做什么都不说。
他走得倒是轻松,留下观喜镇满目疮痍。
云孃心里苦啊,可她如何能走,她跟着“转生”了好几世,在一地鸡毛中遗失自己。
她的心好似麻木,忘了寻常人是什么模样,也忘了寻常的日子应该是怎么过的。
自那之后,她谁也不大愿意搭理,只觉得孤独。所幸,镇上的人还算敬她,只因铜钱和术法是她换来的。
她多想阻止这一切,但她不能开口,只祈盼着有人能听见她心底的喧嚣。
她不言不语,却妄图旁人懂她,所以她更加孤独。
直到那日,有一束光打进她的纸扎小铺,那幢幢目光尤像刀斧,劈开了她的迷惘。
……
云孃弯腰定定看着程祖惠,可惜她被金光捆着,不然她会想抚摸程祖惠眼梢的皱纹。虽说程祖惠已经老去,可在她心底,这女孩子还是最初时的模样。
程祖惠泣不成声,哪知道云孃曾受过这样的伤痛,她们合该相见,合该彼此疗伤,只是……
她来得晚了一些。
云孃笑了,直起身看向引玉和莲升,说:“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我至今都不清楚,邬冷松要那个小孩做什么。”
“当真是恶有恶报。”引玉捂紧耳报神,心觉好笑,“邬冷松偷过观喜镇婴孩无数,后来邬家的小孩也被盗走,那一抱错,便事事错。”
“如果这是因果报应,倒也不算错。”莲升解开了云孃身上的金绳,金绳凝成一簇光,隐入她指尖,“只是可怜了旁人。”
云孃失了束缚,却还是在原地站着,这回她真的能探向程祖惠的眼梢了,只可惜,只能描摹轮廓,并非实打实触碰。
她不觉得遗憾,能靠近已是极好,笑说:“算了,如今想,那小孩没有诞在观喜镇也好,倒是免去了一番折磨。”
“此前众鬼来找程祖惠,你不觉得蹊跷?”引玉问。
云孃坐到程祖惠边上,说:“是奇怪,可观喜镇本身就奇怪,只要他们不伤惠儿,我就不会出声。”
程祖惠神色还是痴痴的,她太想云孃了,看多久都不嫌久,“可惜我如今腿脚不好,知道的也晚,不然我早就带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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