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五难中的炎火,引玉隐约能听见滋滋作响声,好像自己成了铁板上的一块肉。她四处张望,翻掌想施出尚还生疏的术法, 灵台之力倒是为她所用,但掌心连一寸光也施不出来。
不, 或许已经施出来了, 只是被此地禁制吞噬, 正如莲升方才。
引玉急急吸气,后知后觉自己面庞尽湿,忍痛喊出“莲升”二字,方觉喉头也像被烧坏,痛得吞咽不能。
可因为五感通失,她又如何听得见自己的喊声,想必莲升也是如此。
门外,耳报神眼珠一转,总觉得门里黑洞洞的,怪吓人,便使唤起薛问雪:“姓薛的,去把门关了,里面的阴风是不是刮出来了,刮得我这木头身直犯哆嗦。”
其实薛问雪压根没有察觉到阴风所在,只是他实在不想和木人争论,所以还是关了门。
一妖一僵坐在门槛上,坐姿别无二致,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孤风月楼里,引玉看不见路,又哪知上行的楼梯建在了哪儿。她寻思,这场面有几分熟悉,随即想起来,此前她被困在十二面骰里时,不也是这样么。
那时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全靠慢步摸索,摸出了骰子的棱角,又循着十二个面上的古怪纹路,在心里描摹出张牙舞爪的“魔影”。
光靠指腹如何分辨得清,若非后来重新琢磨了一番,再加上无嫌的各种暗示,否则她怕是到死也无从知晓,十二面骰其实出自枉死城。
如今可比在十二面骰里时更难探路,当时还能靠一双手四处触碰,如今身上只察觉得到烫意,光是站直身,已是费尽力气。
短短片刻,沸水似乎变作岩浆,更加滚烫骇人。
黑暗中,引玉不经意就联想到自己的惨状,一时间虚实模糊,差点忘了自己身在幻象。
也幸好这幻象不是灵命亲自所下,只要稳得住心神,便不会被骗过去。
炙火中,引玉心神恍惚,好似回到初生之时。
那是天地伊始,瑞光烧就白玉京,筑得十二楼五城,她与莲升,便是由此而生。
那时天火倾泻,仙神皆无,茫茫云海成了天造地设的炉鼎,但鼎中炼造的哪是仙丹,分明是城廓。
唯见冰雕玉琢的楼阁在火海中层层拔高,霹雳列缺震碎云雾,硬生生将天石削成列缺公案。
紫电一劈,列缺公案上火势更盛,一个棱角分明的器物沐火而成。
是……仙辰匣!
仙辰匣用以记载世间万千事,就连白玉京是从何而来的,各个仙神从何受召,都准确无误地记在匣中。此匣承的是天道意志,奉公而行事,刚正不能移。
天上先有白玉京,遂有列缺公案和仙辰匣,再其后,瑞光中一道掣电直贯凡间大地,万道河、千重山之间聚出一灵,此灵受诏而飞天,化出人形。
看似是地灵成仙,其实是天地画卷所成。
引玉睁眼,若非她无意间走到列缺公案前,拨动那方方正正的匣,也无从得知这些。
匣上浮现金字,未容她看完全部,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字多,引玉看得头疼,又哪会好奇后文。她只觉得奇怪,天上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刚要走,便听见身后紫电作响,余光隐约瞥见一染火的裙角。
彼时天火还未烧尽,瑞光仍是炎热逼人,乍见那通红衣料,她自然以为是火,但目光上抬,才知那是旁人的衣裙,艳如火,而非火。
那身穿红裙的人就立在仙辰匣边,不动声色地看她,明明眉心花钿和一袭红裙比火稠艳,偏偏神色冰冷,好像不讲人情,像极了边上那只覆有紫电的仙辰匣,满是棱角,叫人敬而远之。
引玉一愣,心道原来这白玉京上还有旁人。她豁然一笑,一眼看破对方真身,笑说:“你是这匣子生出来的灵?”
她是天地画卷生灵而成,自然也将对方当作仙辰匣分出来的灵,她胆大包天,明知仙辰匣象征天道意志,偏还要踏上列缺公案,将那仙辰匣当椅子坐。
因那仙辰匣悬在半空,随着仙风微微沉浮,引玉坐在上面甚觉舒适,心里已琢磨好了,她也要做一把这样的椅子。
边上那穿红裳的仙,原就板着一张冰块般的脸,在引玉坐上仙辰匣的刹那,脸上神色一时间变化万千,明明眼也未眨,唇也未动,千言万语却全写在面上。
引玉好整以暇地看她,翘起一条腿悠闲轻晃,姿态闲散得恰似此间主人,说:“怎么不理人呢,你既与仙辰匣分开,便不算我冒犯你,怎还摆脸色给我看呢。”
说着她还伸手,企图将对方抿平的唇角提起来,状似大方地说:“不瞒你说,天道倾画卷成慧水赤山,画卷生灵而成我,如今我与天地画卷互不打搅,就算是凡人大动干戈在卷上凿出个洞,也不见得我会大变脸色,你看你,怎这般小气。”
红裳白罩衫的仙目不转睛地看她,微微往后一避,仍是一言不发。
到底不想惹怒仙友,引玉离开仙辰匣,倾身偎近些许,却又留有余地,问:“莫非是哑巴?这可就是天道的失误了,哑巴怎好替天处理事务,待我用仙辰匣问问它去。”
她可不只是说说,明明是第一次踏上列缺公案,却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抬臂便要拨动仙辰匣。
沉默良久的红衣仙目光一动,面上喜怒不现,淡声说:“你转不动的。”
引玉不信,偏要试上一试,才知仙辰匣果真不听她使唤,明明她已竭尽全力,那匣子还是分毫不转,连金字也不出来了!
她诧异,仰头盯起天上的熠熠瑞光,皱眉说:“难不成天道在与我作对?”
红衣仙平静看她,语气无甚起伏,说:“你何不问问我。”
“你承天道意志,定是要替它说话的,问你白问。”引玉哪懂什么分寸,凑近便细细打量起红衣仙的模样。
瑞光之下看美人,无一处朦胧,无一处含糊,看得越是真切,便越是直击胸腔。
引玉承认她是见色起意,她本就是天地画卷生出的灵,沾染世间五欲六尘,她坦坦荡荡,向来不加收敛。
红衣仙直视引玉那别有深意的眼,动唇道:“我即是仙辰匣本身。”
仙辰匣?
竟是仙辰匣,而非匣子分出来的灵。
那匣子有棱有角,芒寒色正且还不近人情,倒也像她。
所以并非天道要和引玉作对,是引玉拨不动此人的心,自然也动不了仙辰匣。
引玉微愣,不怒反笑,说:“好啊你,如若我有要事上报,你也不准我呈禀天道么?”
“你且说,是什么事。”红衣仙不进油盐。
引玉故意伸出一根手指,往仙辰匣上轻碰几下,说:“那你可得好好上报,我偏要听到天道的回话才肯走,否则有你好受。”
红衣仙喜静,不得不应允,“但说无妨。”
“我要和你共事。”引玉语出惊人,明明白衣胜过皎月,却并非娴静冷清的性子。
红衣仙始料未及,但眼底无甚波动,她几乎可以设想,和此人日夜共处,该是何等烦心,一人五蕴六尘根除于心,一人欲念不绝如缕,根本是反道而行,怕只会碍着彼此的修行。
她料想,天道一定懂得考量方方面面,于是轻拨仙辰匣,在紫电中赤手写下金字数个,以呈天道。
紫天裹挟金光,扶风而上,汇入无边瑞光。
少倾,一卷文书从天而降,在仙辰匣上方唰拉展开,卷上异字密密麻麻,全是白玉京众仙所司之责。
但见“泽芝”与“引玉”两名并列,天道还真允诺引玉共事一求。
红衣仙的面色比画上墨迹还沉,引玉却喜笑颜开,得意道:“泽芝?好名字,只是不知道,明明是匣子一只,怎取了花的名字。”
“你是水墨画一卷,怎取了个玉石的名字。”红衣仙反问。
“自然是因为纸质如玉,光洁无暇。”引玉半点不害臊。
泽芝不应声。
引玉又说:“你看,连它都对我予取予求,你便认了吧。”
泽芝不动声色,转身将仙辰匣上紫电和金光通通收回,再从半空中将那文书一扯而下,逐字逐句细细研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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