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林醉影转身,眺向孤风月楼,说:“那日戏珠麒麟炸裂,众人自相残杀,喷溅的血水好像大雨,让芙蓉浦的水晶花开了一回,但水晶花频频绽放,是因为后来雨期不断。”
“那是从何时开始,雨水变得如此频繁?”引玉问。
林醉影收起烟杆,目不转睛盯着孤风月楼,说:“是在劫后,无嫌再来芙蓉浦的时候。”
引玉明悟,能引天雨频频的,不该是无嫌,毕竟无嫌只是来了那一趟。
“是楼里的佛龛。”莲升道破,她有所保留,不在林醉影面前提及灵命,关于灵命的种种,寻常人知道太多,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引玉心跳如雷,用心声说:“不错,牠一现身便能引得劫雷滚滚,而留在此地的肉/身,又怎能苟全。只是,那躯壳毕竟没有魂,所以只见电闪雷鸣,又引得大雨瓢泼,却不会有劫雷落在此地。”
林醉影听不见引玉的心声,却听到了“佛龛”二字,她哑声说:“无嫌放在楼里的竟是佛龛?不可能,能引得雷鸣不停、大雨不断的,怎能是善物。”
莲升传心声给引玉,“如果牠的魂就在慧水赤山,怎么也轮不到这区区肉/身受罚。”
她顿住,眸色凛冽地看向林醉影,出声问:“你说芙蓉浦的雨从那时起就没有停过?”
林醉影焦急回忆,脸色苍白地说:“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下,前段时日停了一阵。”
“停了多久,数日还是十数日?”莲升又问。
林醉影想得头痛欲裂,捂住头答:“或许有半月之久,这芙蓉浦白天也和夜里一样昏暗,我常常分不清时日。”
莲升侧头看向引玉,眉心花钿黑沉沉,说:“那应当是我们还在晦雪天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当时的天雷。”
引玉当然记得,要不是那雷,莲升也不会被劈焦一只手。
她用心传话:“只要牠魂现慧水赤山,劫雷便能追寻得到,而芙蓉浦的雨也会因此而停,可如今连劫雷都寻牠不见,我想只有一个原因。”
莲升沉默地看她。
“牠的魂不在慧水赤山,而无嫌,多半也不在。”引玉在心中暗念。
莲升颔首,此番不再用心声传话,淡淡道:“三千大小世界,必能追寻到牠的所在。”
三千大小世界,不过是唇齿一碰,一张一合,说得何其轻松。
可真要找起灵命,就好比大海捞针,怕是将海水倾尽,也寻不到牠的踪影。
“先不说找遍三千世界是何等之难。”引玉冷冷一嗤,“如今白玉京被天道封锁,那天门禁制你也见识过,在仙辰匣大撞天门禁制前,门上可是连一道裂痕也没有。”
她苦思冥想,还是想不明白,慢声说:“进不了白玉京,就入不得小悟墟,自然也动不了三千塔刹,牠的魂凭什么来去自如?”
“或许牠已经找到另外的路径。”莲升揣测。
林醉影听得云里雾里,料想这两人半遮半掩,没全让她听见。
她继续往湖边走,气息奄奄地说:“我不知道那使役无嫌的人是谁,牠又是从何处来,不过无嫌那日置我于井下后,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引玉忙不迭问。
林醉影抚摸沿途的断竹,说:“她从小荒渚来,罪障初起便是在小荒渚,所以她日后必定是要回小荒渚的,来日若想寻她,尽管往小荒渚走。”
断竹上的纸钱遭大雨洗劫,已变得破破烂烂,好像一碰就化,她收拢手指,又说:“可惜如今的无嫌已失去神志,她哪里回得了小荒渚。”
引玉此前特地不提小荒渚,就是不想林醉影知道太多,没想到林醉影早就知道。
她看向莲升,隐约觉得,无嫌的每一句都不多余。
在芙蓉浦时,无嫌已是半梦半醒,她无暇再做多余之事,说多余之话,更别提,那是后来她重回芙蓉浦,特地给林醉影留下的话。
“小荒渚。”莲升轻声复述,犹记得小荒渚的事与人,也不知那边如今是什么样。
引玉也陷入遐思,“就好比,灵命想不到你会把我的魂带到小荒渚,我们也猜不到,牠竟从许久之前起,就已经不在慧水赤山。”
林醉影看她俩的神色变了又变,了然道:“我不知道那小荒渚是个什么地方,不过如今看来,无嫌留下的话至关重要。”
“幸好你记得。”引玉俯身朝水里看。
湖水浑浊,不复往日清澈,如今底下灰蒙蒙一片,也不知道酒还是不是完好。
“我怎么敢忘记。”林醉影嗤了一声,指向湖水,说:“就在那里面,自重伤后,我一直下不了水,想来如今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底下藏了酒。”
水面被大雨浇得稀烂,莲升凝视了片刻,正想跃入其中,就被引玉拉了个正着。
引玉把伞交了出去,笑说:“不要你拿,你哪里知道我想喝的是哪一坛。”
说着,她跃入水中,下潜后果真看见一坛坛垒高的酒,许是因为藏得稳妥,每坛都完好无损。
芙蓉浦的酒都是按年份放置的,靠里的年份久远一些,外侧的都是后来新放下去的。
引玉从里侧捞了一坛,抱着甩足而上,伏在岸边先把酒放了上去,人才不紧不慢往上翻。所幸有术法傍身,她身上没怎么沾湿,衣裳都还是干燥的。
林醉影低头,打量坛口的包布,说:“你是会挑的,这是芙蓉浦初成时,我亲手埋下去的。”
“你早跟我提起过。”引玉弯腰抱起酒坛,说:“拿到了,回去吧。”
莲升撑伞转身,抬手捏住引玉的一缕发,发上沾了水。
引玉侧头看向身后,却看不着自己的发梢,说:“沾水了?”
“如今干了。”莲升收手。
“还是你细心。”引玉打趣说。
莲升睨她一眼。
自打看见幻象,别说薛问雪,就连阮桃和僵也不敢闭眼,几人都从屋里出来,宁愿站在廊上挨雨打风吹。
看见引玉和莲升回来,阮桃半个身又从栏里探了出去,在看见伞下另一人时,不免一愣。
薛问雪也诧异,说:“这芙蓉浦连生气都找不到,竟然还有活人。”
他怀中的木人眼珠子往下转,睨去一眼说:“奄奄一息,此前兴许是遮掩了气息躲在暗处,叫咱们好找。”
它一顿,转而得意洋洋又说:“虽然天还暗着,不过的确已是第二日,我昨儿那预言没说错。”
薛问雪不敢再轻视怀中木人,这玩意还是有点本事的。
上了楼,引玉介绍说:“这是芙蓉浦的主人,林醉影。”
林醉影没料到,和引玉同行的人竟有这般多,她微微颔首,说:“要是芙蓉浦还像以前那样,定能好好招待各位,如今没有佳肴和好曲,只能怠慢诸位了。”
引玉提起手中酒坛,说:“有酒不就够了?”
林醉影笑说:“也是,有酒足矣。”
冷面无情的红衣仙径自推开房门,只抬手一弹,屋里烛火便唰唰全亮。她回头淡声说:“进屋聊。”
林醉影看了莲升,又暗暗打量引玉,心底有些费解,从前她就常从引玉口中听说,那人有多不食人间烟火,有多冷情冷心,怕是一辈子不会交托真心,也不会对任何人死心塌地。
如今照她看,这人对引玉……根本就是有求必应,那真心啊,怕是早就交出来了。
怪事,或许天地万事本就讲究一个缘,有缘有分且般配,那红线一牵,自然就离不了了。
边上,薛问雪看这几人似乎有要事相商,转身对阮桃说:“回屋去,仙姑回来了,等会就算幻象再现,也无需再怕。”
听到声音,林醉影扭头,才仔细打量起薛问雪的相貌,她觉得她似乎见过这人。
只要是见过一眼的人,她都能记在心头,即便当时只是匆忙一瞥。
阮桃眨巴眼,看仙姑没有要留她的意思,不情不愿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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