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莲升握住那两掌大的佛像,摸索片刻后,猛地将其一旋。
佛像动了,莲花宝座却稳立不变,独独坐在莲上的佛像背过了身。佛像身后不是披散的头发,而是一张脸!
“双面佛?”引玉诧异,“是小悟墟的佛陀么,是谁?”
佛像背后那张脸带着古怪的笑,似乎和疯魔没有两样,叫人看得胆寒心惊,这能是寻常人会贡在家中之物?
“见所未见。”莲升也略显愕然。
想到厉坛下的石像,那像只有几分像无嫌,底下似乎还有一层,不知是不是也藏了另一张脸。
引玉越发觉得,无嫌只是个幌子。
随着佛像转身,足印消失的那块地砖倏然下沉,竟露出一处地道。地道下有火光闪烁不定,定是有人进去了。
引玉站起身,站在地道边沿往里打量,看不见阶梯,往下似乎没多深,要跃下去不是难事。
莲升走了过去,身后佛龛里那尊像缓缓转动,竟在回正。她扭头投去一眼,不以为意道:“下去看看。”
引玉还抱着手炉,哪好往下跳,只好先把炉子搁在地上。
她下跳时,趔趄着差点跌了出去,身左右一撞,肩骨被撞得发疼,才知康家祠堂的地道竟窄成这般。
远处有明火,前路逐渐开阔,深处似有暗室。
在莲升跃下后,那石砖重新合上了,想必佛龛里的像已完全回正。
莲升又把手炉塞到引玉手里,说:“捧好了。”
引玉抱着炉子,借着火光睨莲升,“不想牵我,所以给个汤婆子敷衍我?”
莲升把手伸到引玉面前,望着前路说:“牵着好走么。”
“好走,但我不牵。”引玉慢吞吞往前挪。
莲升两手空空,掌心只得贴上裙边。
走进去时,引玉特意放轻脚步,越是往前,越觉得眼前金光刺眼,再一看,分明是火光映上金银玉珠,宝物熠熠生辉!
这地方,压根就是康家放置掳来财宝处。
再一听,有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又有人唔唔叫唤,好似被堵了嘴,喊叫声含糊不清。
引玉的肩蓦地一沉,看了撘在肩上的手,才回头不解其意地投去一眼。
莲升擦着她的肩走到前边,说:“你走后面。”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问:“谁。”
两人倏然停步,听见剑尖擦地而过的吱吱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火光中步出。
是谢聆。
谢聆也诧异,皱眉问:“你们怎么下来的?”
“你怎么下来,我们便是怎么下来。”莲升说。
谢聆无从反驳,转身继续用剑尖挑起那些珠宝翻找,捣得地上一团乱,说:“我在找一只长命锁。”
走近,引玉才看到那被捆在角落里怒目圆瞪的人,是钟雨田么。
此人压根没在客栈里好好休息,跑这来了。
谢聆翻找的剑微微停顿,冷声说:“我进来时看见他在行窃,他话太多,很碍事,我便把他捆起来了。”
捆在钟雨田身上的链子,可是金子敲成的,想必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享受这待遇。
钟雨田唔唔狂嚷,偏一个字音也吐不清,眼急得都红了。
这钟雨田当真是无处不在,引玉还挺好奇,走过去说:“我若帮你把嘴里这团布取了,你不能闹,否则我就把你丢回厉坛。”
谢聆约莫还不知这人是她们从厉坛下救出来的,回头问:“丢回厉坛?”
“他被康家人丢到厉坛下,差点被僵生吃。”引玉语气轻飘飘。
钟雨田周身难受,哪还敢闹,频频点头答应,示意自己不会闹事。
引玉拉出那团布,刚取出,便看钟雨田神色大变,似要破口大骂。她不紧不慢,把食指抵到唇前,“嘘”了一声。
钟雨田忙不迭把话全咽回去,改口说:“我也是听说康家大火,所以才冒险前来,想、想……”
“行窃。”莲升说。
钟雨田噎住,脸又红又白的,眼睛一个劲转溜。
“你怎么知道康家祠堂有暗室?”引玉眯眼。
钟雨田连忙说:“我曾是康家的雇工,为康喜名做事,后来被赶出去了。那康喜名曾指使我做过不少恶事,自己不受宠,当不上家主,便心思歹毒,连自己侄儿都要害,所以康觉海的好大儿才在床上躺了数载!到头来,被驱使着帮亲侄儿找替的还不是他!”
他一啐,继续说:“我才不是因为夺粥被扔下厉坛的,那康喜名公报私仇,怕我把他的那些腌臜事说出去,想杀我灭口!”
引玉眼一眯,“你既然为康家做过事,也知道金库和佛龛相连,那你知不知道,康家为什么要供那尊佛?”
钟雨田不愿把身上的金链子挣坏了,讪讪说:“听说是设坛的仙长赠的!”
引玉了然,那被供在龛里的,果然才是真厉害,许就是给无嫌下役钉的,也是……助无嫌成仙的人。
“你又是怎么下来的。”莲升看向谢聆。
“此人打翻了香案上的鼎,我是循着他的足迹找到暗道的。”谢聆将剑尖刺入堆叠如山的金银中,仿佛在大海捞针。
这里的宝物多如牛毛,又全是金灿灿一片,要找到那只长命锁,谈何容易。
钟雨田慢慢挪着,背过身不敢正视引玉的眼,嘀咕说:“当时大火烧得正旺,康家又亟需灭火,我、我假装来帮忙灭火,可不是偷偷潜进来的。当时火势大,他们又无暇分辨,压根没看清我的长相。”
“得了。”引玉看这满屋的金银便觉得眼疼,“给你把链子解了,你帮着找一只长命锁。”
莲升冷淡地横过去一眼,食指一勾,捆在钟雨田身上的金链子便当啷落地。
钟雨田垂涎欲滴,小心翼翼问:“这金链子,我、我能要么?”
引玉抱着手炉一言不发。
钟雨田连忙摆手:“不是,我开玩笑,我才不要这玩意!”
莲升退开一步,不愿踩这遍地的金银,看谢聆似乎越找越急,刺进去的剑愈发没有轻重,索性问:“你要找的长命锁,是谁的?”
在财宝堆里翻找的人登时停住了,看那单薄身影,甚是寂寥可怜。
“谁的。”莲升又问。
谢聆竟是声音带颤地说:“我妹妹。”
“我要的是名字。”莲升不冷不热道。
谢聆握紧剑柄,剑尖直杵着地,借以撑直身说:“谢音。”
就是在此前的世界,借名寻物也不是稀罕事,物件和所属者之间,总会有特殊的连结。
只是引玉发现,莲升脸上的漠然竟细微一滞,问:“怎么了?”
莲升深深看了谢聆一眼,掌心金光飞逸而出,钻得那丘珠宝叮当响。
少顷,金光托着一长命锁从杂乱的珠宝中钻出,长命锁铿地落下,而那金光寂寂无声地归回莲升掌心。
谢聆不问金光为何,目光逐着那只长命锁坠落,瞳仁猛地一震。
“可是此物?”莲升问。
谢聆手中剑叮地落地,他手中空空,双掌却颤个不停,眼里竟已是猩红浸润,好像血泪俱出。
钟雨田也不说话,被谢聆那模样唬住了。
谢聆向来沉默,此时溢出眼底的情绪好似天上月明,能掀得潮涨潮落,掀得海水激荡。
他似乎要哭了,却固执着没有弯下腰背,更没有低头。
他的目光微微下垂,姿态明明还是端正无比,周身却好似写满了脆弱和低微,他像是兜不住海河的岸堤,一触即溃。
半晌,谢聆才弯下腰,双手捧起地上的长命锁,哑声说:“是它,是谢音的长命锁。”
引玉观此地已无值得探寻之处,又觉得该给谢聆一些空间,转身问莲升:“出去么。”
莲升颔首,目光从谢聆身上一扫而过,不做停留,说:“走。”
钟雨田这才像是被赋了魂的躯壳,猛地腾起身,手忙脚乱追上去说:“带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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