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水未满,此行路漫。
“也是。”引玉释怀,“你哪会在意我在想什么。”
泽芝不辩驳。
“那你说。”引玉好整以暇,说:“你刚才透过我,看到了谁?”
“天地画卷。”泽芝直白。
这还真是引玉意想不到的回答,但想到是从泽芝口中道出,倒也正常,毕竟此人不过是看似冷淡,其实心怀诸物。
凡尘诸物,可不就是慧水赤山,可不就是天地画卷么。
引玉一嘁,“你又将我视作旁物了。”
泽芝却自顾自地说:“诸物命数已定,你既然是画卷生灵而成神,自然明白,慧水赤山好比一花一叶,好比一灵一魄,也有其修行之道,也有它命定的劫。”
引玉微怔,细细寻思片刻,看向脚边那干枯龟裂的泥坑,诧异说:“你的意思是,慧水赤山以后必会像这泥坑一样,变得毫无生机,只余一潭死气?”
“不至如此,会有回旋的余地。”泽芝眼底无甚波澜,好似对所有变故心中有数。
既然是仙辰匣,通的是天道意志,当的是天道之刃,是辟天地而斩诛邪的利器,泽芝合该对一切胸有成竹。
引玉弯腰打量,只依稀找得到池中的丁点湿痕,是方才莲升泼水所致。她眉一抬,问:“那你用天净水填这泥坑,莫非就是你所谓‘回旋’的余地?”
她说完心觉可笑,就这么一个破烂泥坑,就算水蓄满池,又能做得了什么。
“我是慧水赤山回旋的余地,而这池水,是我的余地。”泽芝波澜不惊,徐徐说:“万物息息相关,我也身在因果。”
“何意?”明明还想不明白,偏偏引玉心下一惊。
泽芝坦然自若,好像把世间苦难和她自己的苦难都视若无物,说:“如果慧水赤山必有一劫,我定会以身助之,到时我灵力全散,魂离真身,境界大崩,唯有天净水能让我重新得道。”
良久,引玉才问:“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我不拿众生说笑。”泽芝说。
众生、众生、众生,这也众生,那也众生,这红衣仙的确不会拿众生开玩笑。
引玉定定看她,收起懒散姿态,说:“那我信你。”
泽芝未作表示,答谢也不答。
引玉看了泽芝许久,从对方那冷静自持的眼中,竟见着一寸有别于瑞光的色彩。
毅然决然,奋不顾身,可不比遍天瑞光还要耀眼?
“到那时,要我助你么。”引玉问。
“得你相助,是我三生有幸。”泽芝说得平淡,语气间哪含半分“有幸”。
引玉轻哂,从对方手里把金钵夺去,转身说:“我替你把下一碗天净水盛满,你歇一歇。”
泽芝却跟进了塔刹林,说:“只是如今尚未得知,那一日何时到来,又会持续至何年何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引玉不慌不忙开口。
虽有瑞光照耀,此时的塔刹林也尚显潮湿,走在阴处,凉意扑面。
真接起那一滴滴的天净水,引玉才知道此事不易,考验的是定力。
她悄悄打量泽芝一眼,说:“你要是走了,所有事务必将一件不落地压到我肩上,而你归期未定,如今想想,是我亏了。”
“和天道开口的人是你,如今反悔亦是你。”泽芝看她,“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便是你这样。”
“如今知错,可惜不能改。”引玉悠悠说。
“那便受着,总不会叫你太累。”泽芝抬手一勾,远处差些坠地的水珠立刻迎风而来,落进金钵里。
引玉一哼,“你到时一走了之,我如何不累?你想如何同天道开口,以减我肩头重担。”
“倒时我定会料理。”泽芝已有想法。
引玉便不再忧心,既然是泽芝答应了的,想来不会食言。她晃晃金钵里还不算多的天净水,说:“那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
泽芝颔首,见引玉低头时狡黠笑了笑,也不知此人打了什么坏主意,弯腰又将一滴天净水弹入金钵。
金钵抵着引玉前襟,引玉虚虚将其抱在怀中,低头见水面被撞得稀碎,好似心头也被拨上一拨。她挑眉说:“你也不怕打湿我衣裳。”
“给你烤干,成不成。”泽芝伸手,两指轻捏她衣襟布料,指腹间的料子明明是干燥的。
那两指捏的哪里是引玉的衣料,分明在往她心尖捏。可泽芝很快便松了手,独留引玉回味无穷。
引玉眺着泽芝,一心想撕开对方那寡淡禅心,看看里头还装着什么,可她……不敢造次。
小悟墟里塔刹数不胜数,像泽芝此前那般盛水,就得耗上五日,如今引玉闲庭信步,怕是十天半月也不止。
泽芝不催促,明知引玉揽下接天净水的活,只是为了有正当理由随意出入小悟墟。
引玉还挺称职,那段时日除了在小悟墟里接水外,别的什么事也不干。
她有了借口,便正大光明地把活都抛给泽芝做,只偶尔到问心斋打量一眼,看看竹简堆得有多高了。
天净水是一碗接一碗,原先觉得填满泥坑遥遥无期,待千碗万碗下去,才知一切皆有可能。
池水一满,引玉泄力地坐到边上,把金钵往石上一搁,头也不回便喊:“泽芝——”
问心斋里,泽芝落笔书下最后一个字,将竹简卷好,才不疾不徐地走到池边,弯腰掬了一捧水,说:“难为你。”
“的确难为,我累得手不能抬,腿不能迈。”引玉意有所指,往自己肩头捏了两下。
泽芝把掌心天净水全部倾下,转而捡起了几块形状不一的石子,拼成个石头小人,再一施金光,石人便好像被赋了魂,站起身三两下跃上引玉肩头,给她捶肩捶背。
石头拼成的人本就坚硬,又不是真有灵智,哪里懂得用劲,在引玉肩头猛跳一下,差点将引玉的骨头压折。
引玉拨开那石人,轻嘶一声说:“我可是替你蓄了一池的水,你就这样待我?”
泽芝索性收回金光,石头人随之散架,石子轱辘几下滚了老远,说:“以你的脾性,如果早觉得累,岂会等到手不能抬的时候才说。”
引玉不能再故作样子,干脆往圆石上一躺,侧身打量起蓄满的池子,说:“这池子太空,缺些点缀。”
“空?”泽芝思索片刻,抬臂的一瞬,池中开出莲花无数,一朵朵甚是淡雅脱俗,远在中央,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
引玉原想的是变出点大富大贵的花,省得这池子过于单调,没想到泽芝令莲花开了大片。
她目不转睛看着池中莲,说:“倒也衬你,不过单有莲花还是单调,不如养些鲤鱼?”于是她轻挥衣袂,池中顿时现出几条或金或红的鲤鱼。
泽芝淡声:“养了鱼,就得日日投喂。”
“我来就是,我定不会叫它们饿死。”如今池水已满,引玉可不得再给自己找个别的借口出入小悟墟。
泽芝由她。
后来凡间地火滔天,烧得天昏地暗,引玉才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慧水赤山果然有难。
到处是火,寻常河湖之水还灭它不得,非得是天净水。可那时塔刹禁制已成,滴水全无,想灭地火难上加难,单单问心斋前的莲池水哪里够用。
直到塔刹禁制被强行破除,天净水灌入人间,引玉才明白,泽芝早料到会走到这一步,所谓的“回旋”,正是这一步险棋。
千难万险俱在这一步,天道舍去泽芝这一“刃”,泽芝不得已身魂分离,堕入凡尘历七世之劫,而仙辰匣灵智全失,成“死物”一只。
泽芝必须彻底醒觉,仙辰匣才可物归原主。
当时若非要造灵命,泽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苍生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可灵命该不该现世?
浑浑噩噩中,引玉想,那还是该的,若无灵命,诸事无从解决,慧水赤山仍会有荣枯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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