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泽芝跟过去,停步在走廊上,说:“今晚十二点,邬家是邬其醒跟着去。”
“哦。”邬引玉擦着脸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对着镜子整理起衣服,走出去问:“鱼老板为什么特地过来告诉我这些。”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什么能找得到你的所在。”鱼泽芝说。
邬引玉哪会好奇这个,她懒懒散散往鱼泽芝对面的墙上一倚,“鱼老板想知道我在哪里,不是轻而易举么。”
鱼泽芝唇一抿,终于正视起邬引玉的眼,冷淡得好像不太诚心:“是我冒犯了。”
“无妨,要不是鱼老板特地过来,我也无从得知这些。”邬引玉环臂一笑,“听鱼老板这么说,我也想下地一趟,找判官问点儿别的事。”
“问什么?”鱼泽芝顺着话茬问,目光好似色正芒寒的璨星。
邬引玉吸吸鼻子,病后眼睛总是酸乏,好似有止不住的眼泪在往外冒,此时一笑,不光脉脉含情,还眸盈秋水的,看着好可怜。
她站直身,伸手往鱼泽芝肩上一掸,把对方外衫上的香灰拍开了,说:“鱼老板就别问了,这样显得您好像对我关切至极。”
“不应该?”鱼泽芝竟还反问。
邬引玉被问得一顿,她本就病懵了,一时不知要如何还嘴。她索性朝厅中走去,努嘴说:“这么关切,怎么不把我接去鱼家住呢。”
“你去也行。”鱼泽芝说得平淡,不像是好客的,不紧不慢跟了过去。
“算了,我在这住得也挺舒坦。”邬引玉坐下呼了口气,把桌上的一只锦盒拉至手边,“要真去了您那,可就寄人篱下了。”
说完,她抬起眼,幽幽问:“鱼老板是不是算计好了,又想从我这捞人情?”
“哪能。”鱼泽芝淡淡哼笑,在看见邬引玉手边的匣子后,微显讶异地问:“你带的东西不多,竟还把这块玉带上了?”
那是萃珲八宝楼的锦盒,去过萃珲的人一看便知。
“嗯。”邬引玉漫不经心应声,拈起裹在玉佩上的红布,“还有点用。”
“那还送我一块?”鱼泽芝抬眉。
“一块就够了。”邬引玉拉扯红布,把玉整个包裹起来,又说:“我总觉得这玩意不该是一对,所以只留了一块。”
鱼泽芝又静静凝视着眼前人,忽然说:“说起来,昨夜我去邬家时,见到了宋夫人。”
邬引玉合上锦盒,猜得出宋有稚会在其他四门面前说些什么,不以为意地问:“她提我了?”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鱼泽芝坐到她边上,把腕上的菩提珠串捋了下来。
邬引玉挑眉,终于有了点儿兴致。
鱼泽芝不紧不慢地盘着手里的珠串,语速放得很慢,倒不是犹豫,而像是在腾出时间,来打量邬引玉的神色。
她说:“宋夫人似乎有点怕我,起先暗暗打量了数眼,后来才问我莲纹玉佩从何而来。”
在邬引玉看来,宋有稚会那么问也不奇怪,想必在二十三年前,宋有稚就在那个女人身上见过那块玉。
邬引玉的懒散姿态是一点也没收敛,问道:“那鱼老板是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据实回答。”鱼泽芝说,“从萃珲八宝楼得。”
邬引玉一愣,“鱼老板竟然不说,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在我这?”
“她问的是我身上的玉,不曾问及你的。”鱼泽芝的回答叫人挑不出刺。
邬引玉伸手拨动桌上的烟杆,只字不提那只转经筒,露出好似情真意切的笑,身微微往前倾,恳求说:“麻烦鱼老板别将我的行踪透露出去。”
“不会。”鱼泽芝平静答应,平静得好像只是一个看客。
邬引玉卸下力气,头发乱糟糟披散着,过会儿没忍住,闷咳了好几声。
鱼泽芝起身拿起她手边的杯子,自顾自给她倒了一杯水,说:“我走了。”
“慢走。”邬引玉起身相送,到底有求于人,态度摆得很正。
在鱼泽芝走后,邬引玉往床上一躺,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至午后才醒来,稍稍吃了点东西便戴着帽子离开了酒店。
入住酒店前,她把车停到了临近的停车场里,这回出去没把车开上,反倒打了辆出租车就走了。太多人认得她的车,她可不想太过张扬。
司机问邬引玉要去哪里,在听到那个地名后,他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差点就拒绝搭载。
邬引玉要去的是一片旧坟场,之所以说“旧”,是因为那地方的坟大多都迁走了。
那地方荒凉,虽然附近地价便宜,却没人敢买,听闻夜里常常闹鬼,所以不大有人愿意往那边去。
邬引玉摘下帽子,她知道司机在担忧些什么,干脆说:“你把我放在朦亭就好,不必往里走。”
司机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哽在喉头,实在是吐不出。
后座上的人穿着一身旗袍,头发也是用簪子挽的,手里还拿着跟烟杆,活像是从百年前来的,这叫他怎么放得下心,指不定旧坟场未迁走的墓碑里,就有一块是这位的。
邬引玉也不解释,只是望着窗外闷闷地笑了一声。
到了朦亭,司机迫不及待地停了车,差点连收款码也没给就把车开走了。
邬引玉把钱付了,关上车门刚站稳,身侧的出租车便扬长而去,是连一秒也不愿多久多留。
她不甚在意,慢腾腾往坟场里走,见到了坐在值班室里的守墓人。
男人见到她时微微一愣,立马站起身喊了一声:“邬小姐。”
邬引玉点头,站在外边把烟丝点着了,托着烟杆吸上一下。她今天拿的不是手包,那包挂在肩上,看起来鼓得厉害,不知装了什么。
孟兰舸剃着寸头,长了一副凶相,似乎有点厌世,一双三角眼无神地耷拉着。他走出值班室,站在邬引玉身侧,一副唯命是听的模样。
邬引玉抿着烟嘴,扭头瞥他一眼,又看向远处稀稀拉拉的墓碑问:“多久没回去了?”
“今年是第四年。”孟兰舸说。
邬引玉很浅地笑了,眼里没有揶揄之意,只是很平常地问:“还不愿意回去?”
“在这挺好的,我当时的确对活佛不敬,回去讨罚么。”孟兰舸嘴上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悔改的神色。
“我四年前碰到你的时候,你说起这些事时眼都是红的。”邬引玉抬手指向自己的眼睛,压低声好似耳语般,“好像噙满恨。”
“再不看开些,折磨的是自己。”孟兰舸摇头。
四年前邬引玉在萃珲八宝楼附近碰到这人,看他周身褴褛,还以为是乞丐,没想到对方竟恳求她帮忙,说是想委托萃珲拍一样古物,但门口的保安不让他进去。
那可是好东西,同样是一只手摇转经筒,还是活佛赠予的。
孟兰舸当时的兄长想和他共娶一妻,这在那边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无需过问女人的主意,那里的女人有时候可怜到好像生来就是受罪。
但孟兰舸不愿,他那兄长便觉得是女人坏了他们兄弟间的情谊,隔天,他未过门的妻子被发现溺死在水中。
后来么,孟兰舸只身到了叡城,改名换姓,不愿再踏进家门一步。
邬引玉翻开包,把那只转经筒取了出来,开门见山地说:“这次来不是找你闲聊,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
孟兰舸双手接住,看到时目光一怔,犹豫问:“这是……”
“转经筒,不是吗。”邬引玉环起手臂。
孟兰舸眉头紧皱,坦白道:“这不是藏文,我看不懂。”
邬引玉料到如此,沉思了片刻才问:“模样呢,和寻常转经筒相比如何?”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孟兰舸摇起头,拿近了细细打量,“它只让我觉得……不祥。”
“它会发出声音。”邬引玉话音方落,还真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呼喊,她神色骤变,故作镇定地说:“就是现在,你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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