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番调查都不得结果, 疑点一个一个地堆积成山, 压得她心口难受。
种种怪事交织, 引玉和此人就算交集不多,仅是有过那么三两句交谈, 关系也早早便跌至冰点, 称得上是一触即发。
直到后来……
她重返慧水赤山,缓缓揭开迷雾一角, 逐一揣测出灵命对无嫌犯下的恶行,她对无嫌,也便没有那么厌恶了。
无嫌可恨么?是可恨,可怜么,倒也是真的可怜。
再次见面,没想到竟是此情此景, 当年无嫌成仙成得让人艳羡,一来就是灵命座下弟子, 如今却仅余一息尚存, 比鬼魂还不如。
引玉难得地露出一丝怜悯, 怜悯而恍惘。
为了众人的解脱,她和莲升审判无嫌,那无嫌的解脱又该从何获得?
看这两人都没说话,无嫌垂下手,奄奄一息地说:“我这么说,你们信么。”
“你就不怕,你做这么多只能得来一场空?”引玉两眼一抬。
无嫌捋着虚软无力的手指,在削了魂后,她对躯壳的把控,全靠余下的灵力支撑,否则只能瘫软在地,动不能动。
她一咳便牵动全身,颤抖不定,说:“我哪次不是竭尽所能地赌,只是之前看不到光,后路也多,现在是能看得到希望,却没有多的路可以选了。我等了这么久,这是灵命唯一一次露出浩大破绽,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你们知道?”
引玉当然答不出“知道”二字,就连这次擒捉灵命,也得看灵命是和她们僵持,还是冒险一试。
她一烦闷就想咬烟杆,半晌只是咬住一截指节,含混地说:“你还真是豁得出去。”
无嫌抬手,迎着光打量自己的臂膀。她这手臂乍一看好像毫无问题,骨骼皮肉俱在,但里面的魂是缺的,能举起来全靠灵力拉扯。
她眯眼,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惜我在这之前作恶多端,你们不信我也理所当然。”
“就算你不削魂,也有的是翻盘的机会。”莲升淡声。
“没有。”无嫌垂下手,含怨地说:“你们不知道彻底沦为役傀是什么滋味,终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也不知道自己哪天才能死,只能看着心中的余温一点点散尽。”
她朝自己的灵台指去,“每一天,我都在遗忘,什么时候忘光一切,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沦为毫无知觉的役傀,那样的我,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役傀役傀,可不就是受奴役的傀儡么,其实比行尸走肉还不如。
可是无嫌削魂,是能够保住清明,却也意味着,她已经到濒死之刻。
引玉百感交集,确信无嫌此前确实是底死谩生,不光赌自己的命,还拿别人的命来赌,为了将灵命拖入泥沼,她使尽浑身解数。
信她么?
“我现在已经忘记很多关于五门的事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五门待我不好,我恨他们,也对他们有愧。”无嫌捂住心口,也许真的忘记太多了,神色迷茫至极。
引玉姑且信她,这无嫌都已经是要灰飞烟灭的人了,如果是为了灭世,她何故做到如此地步。
莲升忽然问:“那你还记得康香露吗。”
无嫌一怔,不过少倾,脸上划过眼泪一滴,硬生生在血红面庞上洗出一道寡色。
“康香露。”她忙不迭捂紧心口,脸上苦痛更甚,恨却淡了。
莲升看了无嫌的神色,一瞬就明白了,无嫌是记得的,康香露想必正是无嫌心头余温的来源,是她懊悔的根源。
也好,有情能使人区别于花草山河,有情才知苦痛,能渡人,亦能被渡。
或许无嫌的路,还没有绝。
引玉朝莲升投去一眼,不解莲升提康香露的用意,扭头对无嫌说:“信你。”
无嫌又咳。
“你说你见过地下的业果,那你知道灵命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么。”莲升不施金光堵住门窗,想必无嫌敢就着这副模样现身,本也没打算齐齐全全地走。
无嫌身魂俱伤,垂头呕出鲜血。她抬手接住,神色间除了愤恨再无其他,似乎誓死也不会露出一丝的自怜。
她将鲜血抹到湿涔涔的袍子上,虚弱地说:“早在牠来小荒渚找我的时候,牠就发现业果的存在了。那时牠身上的业障虽还不算多,却已经开始忌惮天道,牠一来小荒渚,便躲到千丈地下,由此才发现业果的存在。”
“牠竟还将这事说给你听,还领你去看?”引玉嗤之以鼻,不觉得灵命是这么慷慨的人。
“是说了一些,但领我前去,可不单单是为了看。”无嫌摇头,人彘般的魂裂痕百出,怕是无法支撑她把话说完。
她面露不甘,哑声说:“那时牠对业果知之甚少,指使我替牠摘取,可没想到,我之力连那业果的壳都破不了。”
别说无嫌了,饶是引玉和莲升联手,也破不了那业果的壳。
无嫌陷入回忆,徐徐说起旧事。
那是百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她才诞世不久,阴差阳错地到了邬家,只可惜那时她空有杀伐之命,却还当不得那杀伐之人。
她的岁数太小,心不够狠,志也不够坚。
邬家当无嫌是亲生,待她百般好,她自幼便是被呵护着长大的,就好像温室中的花,就算是有周身刺针,迟早也会被温情焐化。
那时灵命便到了小荒渚,祂算出无嫌与五门渊源极深,所以留下一念找寻,而魂却留在地下,轻易不会冒头。
找了良久,也等了良久,灵命才终于见到这有着杀伐命的小孩儿。可灵命要的是这小孩的杀伐果敢,要她当那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又怎会任由她被温情糟蹋命格。
“牠常常入我的梦,我在梦中迷茫前行,拨开迷雾便看见牠那仙人之姿。”无嫌捂住嘴,她只一开口,血就汩汩而流,但这些话她必须要说。
莲升紧皱眉头,施给无嫌一寸金光,好固住无嫌的神魂,替她暂止疼痛。
无嫌身上痛楚一消,血也吐得少了。她微喘了一口气,继续说:“牠以女相跣足趺坐,那姿态随性无比,明明袒露胸口,却不叫人觉得淫/邪,我心想那就是仙。”
“牠做了什么。”引玉问。
无嫌眼里愤懑更深,连说话都好像要用尽力气,“牠每每入梦,都和我说,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都会破碎,日后人人都将视我为敌,谁都能掳走我的一切。”
她冷笑,“但牠说,牠会万般包容,牠愿意接纳我的苦痛恶果,不论我为此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从幼时到成年,无嫌几乎夜夜都会做梦,梦中无他,只有那金光环身的神仙。
牠说话何其温和,好似有广袤胸襟,容得下无嫌越来越卑劣的脾性。
正因为夜夜听灵命说话,平日里邬家就算待无嫌再好,无嫌也疑神疑鬼,阴晴不定,她睚眦必报,只要有一些不合心意,就要叫旁人百倍偿还。
那时邬家便怀疑,邬嫌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而邬嫌的天赋又实在是太高了,就算是邬家没教的,邬嫌也总能学得来,问她她也不答是受哪位高人指点。
众人怀疑,邬嫌一定是被上身!
被鬼上身!
邬家当即去问了判官,关于邬嫌命理之事。判官本是不该说的,那天却鬼使神差地全部说尽了,好像一张嘴不受控。
邬家才知道,原来邬嫌是抱错回来的,邬家真正的千金另有其人。
这下,当真和这些年灵命在梦里说的一样,一切都会成梦幻泡影,原本属于无嫌的,统统都会归还他人。
无嫌恨天恨地,心想好在还有灵命帮她,她一不做二不休,将邬家找回去的千金逼得疯疯癫癫,索性还将判官取而代之了。
她杀红了眼,自责为什么不在多年前就信灵命,直到苦痛当头,才明白灵命所言俱真。
此后,无嫌身无所依,信灵命信了个完全,她愿将身心都献给灵命,愿当灵命的左臂右膀。
在梦中,灵命借机问她:“你当真愿意?”
“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无嫌说。
上一篇:反派魔尊洗白手册[重生]
下一篇:难以言喻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