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说穿,就当这猫是特地遮起了气息,说:“一言为定,我也算是受了大苦大难的了,此番要是重新修得人身,应当也能突破飞升吧。”
“那得问天道。”莲升说。
“你们快替我问问。”碧根莱菔自来熟地催促。
引玉看向莲升,问天这事,属仙辰匣最熟。
莲升垂眼,遮起浅淡笑意,说:“天道说算。”
碧根莱菔也不质疑,感慨道:“我萝月仙也有今天,看来当时那苦不算白受。”
它是不怨不恨,可想起当时种种,也还是会难受,咋舌道:“我一寻思,你们既然能找到云锁木泽,又知道是和尚害的我,是不是已经找到和尚的藏身之处了。”
“不错。”引玉眸色又是一沉,“但不便多说。”
“无妨!”碧根莱菔倒不是为了寻仇,只是心疼旁人为解开汁液屏障苦苦奔波,说:“你们要是能等个百年就好了,反正身死复生于我而言,就和饮水一样轻松。”
“百年等不起,就急在这片刻了。”引玉手肘往窗上一支,托起下颌往外看。
那有至纯至净心头血的人,多半是不知忧的,就算历经千劫万险,心也会澄净如初。
世间像碧根莱菔这般的人物,还是少。
碧根莱菔晃晃头上的叶,说:“那我可没办法了,帮不得你们,真是过意不去。”
有何过意不去的,这渺渺俗尘,又有谁会甘愿为了这事献出性命。
引玉只觉得心尖烧得慌,仅仅是小小一簇怒火,已足够燎原。
这无疑是灵命的宣战,灵命既然要用碧根莱菔,必也想过破解之法。牠分明是在对引玉和莲升,乃至整片慧水赤山里,任何一个想阻止牠的人说——
要破解,那就得杀害无辜,得罔顾人命。
你们敢吗,你们会做吗。
灵命必会想,为了所求所欲沾染杀孽,那诸位和牠又有什么不同?
“罢了。”引玉把锦垫上那白玉萝卜捧起,说:“到时必会请你到白玉京上一坐,你要想早日修出人身,不妨多在土里扎着,效仿野狐戴髑髅,其实无甚用处。”
“要走了?怎不再坐坐。”碧根莱菔有点不舍,毕竟金光甚是好用。
莲升掀起帘子,说:“是得走了,希望能早日找到心头血。”
碧根莱菔不再挽留,说:“把我丢到魂亭里就好,我立那魂亭,本是为了祭奠我死去的肉/身,如今新的躯壳就快长全,那魂亭已成我遮风挡雨的住所。”
引玉还真将它抛了过去,只见那白玉萝卜飘了老远,被风托着轻轻落下,正正躺在魂亭里。
这碧根莱菔是好客的,扬声喊:“有空常来唠嗑,恕不远送了。”
车厢帘子垂落,纸马迈腿,又从沼泽上踏过,径直闯出迷雾,离开云锁木泽。
马车行远,归月慢吞吞换了个姿态,蜷成毛绒绒的一团。
她脊背抵着引玉的腿,说:“世上怎会有这样的散仙,它能在灵命手中活命,当真是天命所归。”
“它是大智若愚。”阮桃嘀咕。
猫儿不由得想,她错过了桃树成人的这二十来年,可她不在之时,是何人教的阮桃?
耳报神也难以置信,何曾想过能在阮桃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啧啧称奇:“妙啊,在两位仙姑身边跟了一段时日,你连口齿都伶俐了不少,想来再过段时日,你就是那下笔成文、出口成章的大家了。”
阮桃讷讷:“是谢音教的。”
归月尚不清楚谢音的事,坐起身,碧眼一瞬不瞬地打量。
引玉知道归月想问什么,可她更在意的,是在离开云锁木泽后,莲升便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
她倚向莲升,伸手拨了归月的耳,说:“她是在晦雪天化的形,本该化不了那么快,是因在祥乐寺时,她无意中用谢音的魂补全了自己。”
“谢音啊,一个可怜丫头,在晦雪天吃了不少苦。”她又说。
归月了然,问:“谢音常跟你说话么。”
阮桃忸怩回答:“不常,只是偶尔我不明白了,她才会出声。”
猫儿脸上看不出笑意,说话声倒是轻快了不少,说:“好在有她,日后也不愁没人和你说话了。”
阮桃不解,只觉得胸膛下略微一空,连手臂也跟着拔凉。她莫名不安,磕磕巴巴问:“可不是有你们在么,这段时日天天有人和我说话,谢音开心着呢。”
“那你呢,你开心么。”归月问。
“开心。”阮桃笑眼弯弯。
马车辘辘,停在一破庙前。
归月忽道:“我想回白玉京了,当年走时遍地是尸,也不知如今怎样,我那白玉门上全是刀斧劈痕,还不知道修不修得回来。”
莲升蓦地扭头,她的神色乍一看一如平常,其实不同,此时冷得越发不近人情了。
引玉没有出声,只是捏起莲升的袖口,轻轻一拉。
“想回白玉京,然后呢。”莲升问。
猫儿舔爪,翻身露了肚皮,嘟囔说:“没有然后了,我就是想回去,那是我的窝我的架,空置久了是要落灰的,还会沾上别的味,我不喜。”
莲升没说话,车马不动,正如她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3=
第175章
早在碧根莱菔提那心尖痣的时候, 引玉便知道,聚散离合已是避无可避。
但她情愿再找其他,也不想归月赴死,所以她遮掩了愁绪, 故作平常。
不料, 单是她眉眼间的细微一变, 也能令莲升有所察觉。
莲升猜到了,她按捺许久的愠恼, 在归月说想回白玉京的那刻,飚至极点。
怒不至冲冠, 却赫然变色。
引玉怎能说莲升的不是, 她也气, 却是束手无策的气。
怎偏偏就是归月呢,如果是业力果报, 彼必受其报, 那归月的业是从何而来?
又或者,也许不是报, 而是劫?
良久,引玉说:“莲升,别吓着猫和桃了。”
耳报神唉了一声,嘀咕道:“猫和桃不禁吓,老人家禁吓,是不是?”
莲升未收敛, 仍是那样看着归月。
车厢角落,阮桃不知所措, 她心口闷得慌, 弓身拍拂也不得疏解。
她慌忙问:“你要回白玉京, 我也去么?可是仙姑还没找着无嫌,我大抵还不能在白玉京扎根的。”
“灵命在哪,无嫌就在哪。起先我找无嫌,是为了追寻灵命的踪迹,如今得知灵命魂在小荒渚,找不找无嫌已无甚所谓。”引玉松开两指间的衣料,转而勾住莲升的手指。
莲升不避。
“那就是……”阮桃愣愣,“无须我再跟着了?”
引玉说“是”。
阮桃莫名失落,以前在晦雪天时,她被用来镇压厉坛下的僵和鬼魂,也算有些用处,现下听仙姑一言,似乎她要成那无所事事的了。
仙姑允她在白玉京上扎根,是有归处不错,可……
她什么都不做,得过且过地度日,还不如不化人。
归月还是那四仰八叉的模样,一边啃起脚掌。她聪慧,岂会不知莲升不悦,故意蹬直腿,往莲升红裙上踢。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可爱之处,昔日众仙拿酒勾她,她都不让碰,如今自个儿想方设法挨向莲升。
听了阮桃那话,归月心想自己真是当世解语花,两不耽误,一边蹭着莲升,一边说:“既然如此,你就随我到白玉京,反正莲仙又不会不许你进去。再说,如今连守门的天兵都没了,谁还拦得了你。”
莲升自然不会拦,只是依旧不吭声。
厢中暗,她眼里藏了许多话,滔天那么多。
“急什么,迟些回去不成么。”引玉漫不经心地捏起莲升的手指。
“不成。”归月说。
莲升轻呵一声。
归月后脚还踩在莲升红裙上,啃脚的时候,也不忘打量莲升神色。
谁知,她都已使尽浑身解数,莲升的神色也不见缓和。她干脆闭起眼,谁也不看了,嘟囔一句:“白玉京我必定是要回去的,当时要不是天道硬把我赶出来,我才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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