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震颤,引玉的掌心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匆忙看向莲升,说:“确实是灵命给的,有灵命的念,也正是因为有念,才有钟鸣。”
只是寻常人听不见这声音,凡人能听见,是有仙命在身,而鬼祟听见,会痛不堪忍。
果然,遍地的僵不再流涎,疯了般朝石壁撞去。
莲升拨开引玉攥紧的五指,把玉雕拿了过去,转而击碎洞口禁制。
没了阻隔,一眼就能看见无嫌的像。
“小心些!”引玉心绷得紧。
被束缚在此的鬼纷纷现身,还是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
“问佛,我有几多愁?”
“问佛,我何日可归家啊。”
“问佛,心如何成死灰!”
这些话,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是只会这样问么?
莲升面色不改,冷声道:“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
众鬼齐齐回头,异口同声道:“问佛,所求可否证得?
所求,可否证得。
是众鬼所求,还是灵命所求?
一众鬼扭了头,脸上纷纷露出惊慌之色,嘈嘈杂杂说起话。
“怎么办,认错人了,也问错人了!”
“怎么又是她们,神仙呢,日子都快到了,神仙怎么不来?”
“不可能认错呀,我记得那缕‘念’,万不会出错,莫非今年换人了?”
引玉听得两耳嗡嗡,在那些纷乱吵闹的声音里,抽丝剥茧地找到了些许线索,靠近问:“你们说的念,和玉雕里的是不是一样?”
众鬼朝莲升掌心盯去,数十张嘴不约而同地说起话。
“我就说没有认错,是这个味道没错!”
“每回都不是这缕念亲自来的呢,以前是怎么来的来着?”
“装在盒子里的啊,你就这点记性?我看你就不是真心要问佛!”
康觉海也曾提起过,无嫌祭厉坛时,会带着一只小匣,匣中咚咚作响,如今看来,匣里的原来是灵命的念!
引玉心中大雾被吹开一角,好似只要一伸手,就能拨到真相。
莲升猛将手里玉雕捂紧,寒毛根根竖立,冷声问:“你们问佛,问的究竟是托匣之人,还是匣中念?”
那一个个灰白的魂又哭又笑,明明只是一句寻常至极的问语,他们竟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料。他们只是太寂寞了,无比寂寞,怕是看见有蚂蚁在身前爬过,都会觉得艳羡又好笑。
“当然是匣中念了,如今不就换了你们么,托着匣子的人能换,念可不能换啊,换了我还能问谁去,我到哪儿求生呢?”
“我们要转生的啊,求佛才能转生,所求才能得证!”
莲升周身冰冷,好像整座小悟墟才是笑料,曾身在小悟墟,对灵命信任至极的她,乃是笑料之最。
引玉抬掌覆上莲心的后心,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凑到莲升耳边说:“莫气,莲升。”
鬼祟们异口同声:“当年杀人者,是那托着匣子的,却是匣中念渡的咱们,回回只渡三魂!”
“这次轮到我了,该到我了!”
“什么到不到的,哪有次序可言呀,你还不清楚么,她回回渡的三个魂是极怒、极悲和极恐,你有多怒,有多悲,有多恐惧?你比得上我么!”
“无嫌,果然只是棋子一枚。”引玉包住莲升的手背,她也惊诧,却不愤懑。
莲升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攥起的手,没说话。
鬼祟又说:“还要撞三次钟,你们新来的,一定不知道要撞钟吧,真是操心死人了,就你们这样一问三不知的,还得让咱们来教!”
“撞钟?”莲升眸光一动。
“消灾呀,不撞钟怎么消灾!”鬼祟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义正严词道:“不过以前那人来时,也不见她手上持有钟磬,钟声都是从匣子里传出来的。”
“多半是匣中有钟吧,用术法驱使就能响!”
“新来的,快渡呀,上回多有冒犯,还望见谅呀!”
玉雕佛像又是一颤,莲升怔住,掌心也被震麻。
“当啷——”
被束缚在佛像前的鬼祟摩拳擦掌,纷纷颔首说:“就是这个钟声,怎么不响了,再敲啊,渡啊!”
引玉头昏眼花,不光是手指头,就连头皮也冒出麻意,眉心好像有寒风撞入,还未完全融合的真身竟被撕出灵台。
当时真身融入灵台有多痛,此时就有多痛,她攀住莲升的手臂,硬生生要掐下莲升的一块肉。
莲升怒目嗔视,她见到无嫌那尊像的耳边露出皲裂痕迹,冷声道:“明珰,我们被戏弄了。”
引玉痛得面色煞白,一张唇被咬到鲜血淋漓。
钟声再响,无嫌那石像上的裂痕又加数道,纹路间隐约能看到底下光滑的一面。
底下果然还有一面!
引玉紧扣着莲升的手臂,挤出一个音:“走——”
如果说,玉雕里的“念”轻比鸿毛,撞出来的钟声只如空谷回响,那么,从无嫌石像里传出来的,便是天雷滚滚,震耳欲聋。
莲升哪还敢留,脸上冷淡之色荡然无存,一举掷出手中玉雕,击向石像耳畔!
玉雕化作粉屑,一缕金光灿灿的念从头逸出,竟汇到了像里。那些细屑把佛像上的裂纹填实,不过弹指,细痕全无。
钟声停歇。
莲升气息不畅,说:“被灵命算计了,此念与石像里的必会引起共鸣,所以我们一来,钟声便响!”
众鬼嘀嘀咕咕:“钟声响了,怎么不渡呢,我等了一载,莫非还要苦等一载?”
“不准走,渡了才能走!”
不过是一群鬼,又怎拦得了莲升,莲升带着引玉掠出洞穴,从一众僵尸中穿过,破开桃树迷阵,找到厉坛上被深掩的出口。
引玉灵台绞痛,离开地下才得以喘息,手脚皆麻,差点站不直。怪的是,她身边的莲升安然无恙,痛痒皆无。
良久,她才挨着莲升说:“听见钟声的明明有你,还有一众鬼祟,为什么单单我痛?”
莲升答不出,眉心花钿显露了她所有心绪。
黑的,她鸷忿昭昭。
“灵命让那个戏班子特地来演了一出好戏?”莲升冷冷哂着,“整座晦雪天,都是他们的戏台。”
“那戏班子已经走远了。”引玉一倾掌心,把碎珠撒了,偎着莲升说:“他们总该有半句真话。”
厉坛正中的桃树瑟瑟发抖,枝叶全在簌簌作响,像是刻意招人去看。
引玉长呼一口气,牵起莲升的手往自己额角按,说:“快给揉揉。”
莲升无心在此地多留,搓热了手指才给她按了几下,说:“灵命就是不想你重得真身,也不想你再上白玉京。牠悬佛珠在望仙山,不单是为镇你命格,还有据为己有之意,所以在白玉京时你受幻象影响,却又破除不得。”
引玉挤出一记苍白的笑,那懒散作态放到现在,竟有几分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得叫人心疼。她的目光掠过莲升耳畔,望向远山。
孤峰破云穿天。
迷雾再掀一角,引玉的困惑忽然间有了解释,“弯腰,莲升。”
莲升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把耳朵凑了过去。
“如果慧水赤山是画卷一幅,那晦雪天是什么?是卷首啊。”引玉亲了莲升的耳垂。
正因如此,所以钟声大作时,颅中有如万千虫蚁在爬,能不痛么。
厉坛正中的桃树还在抖动,引玉轻舒一口气,说:“去看看那棵树。”
有人靠近,那树连根都在哆嗦,可惜寸步不能移。
树后原本空空如也,刹那间露出一角桃粉衣料。一位身着粉衫的小姑娘战巍巍躲在树后,可不就是此前招来大火藏匿踪迹的“妖”么!
十来岁大的丫头,粉白黛绿,此番她不招火了,不跑也不出声,脸上露出愧色,好像之前那把火是无意中放出来的。
莲升眸色微沉,定定盯住引玉,省得引玉被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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