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仙道:“上仙及时醒悟,是当之无愧的净水妙莲,屠戮者已经伏诛!”
莲升肝肠寸断,冷声道:“伏诛?”
“电光耀目,无人看得真切,但在劫雷结束后,刑台上只上仙一人,屠戮者当已泯灭,快哉!”
莲升趔趄着踏下刑台,她挨的百九十八道劫雷总不该是假的,她凭心保证,百九十八道里,没一道劈在引玉身上,可在这赫赫天光下,引玉是怎么消失的?
要她承认引玉泯灭,那是要她剖心剜肝!
莲升不在众仙面前露出怀疑之色,却在宣告刑罚结束后,立刻奔向了列缺公案。
天上不论是哪位仙泯灭,仙辰匣都该有所改变,引玉在或不在世,她只需看一眼便知。
列缺公案上,那仙辰匣悬在紫电中,莫说改变,它动都不曾动上一动!
莲升悬高的心落回实地,但她无暇喘息,立刻掉头回到千层塔。
她走之前,塔上铃铎安静得出奇,如今再来,首层冰铃竟微微作响着。
莲升飞身而出,没想到铃铎中藏有魔迹!
“魔迹?”引玉诧异。
“说来也怪,残余魔迹故意引我到晦雪天,让我掘地二十尺,找到了那枚十二面骰。”莲升心有余悸,抬手看向掌心,似乎掌中依旧留有泥痕。
“竟是这般。”引玉目色沉沉。
“我家觉察到你的魂灵就在铃铎中,却寻不见你的真身。”莲升微露惭愧,又说:“我心急火燎,单知是有人故意为之,当是那人潜逃时遗漏此骰。”
引玉别有意味地笑。
莲升别开眼,淡声说:“那时我无暇管顾其他,即刻便将你带到了小荒渚。”
“无嫌,一定是她。”引玉笃定。
莲升抬眉,“方才你就是在想这事?”
引玉翘着嘴角,好整以暇地转动手上木钵,说:“哪里,明明是在想你我的事。”
莲升不信,但还是就势问:“比方说?”
“比方说,以前在小悟墟时。”引玉微微捧高木钵,“这些私人用具,你碰都不让我碰。”
“那时我在修心。”莲升扭头,沿着溪朝上流望去,隐约听到山间传来铜锣声。
引玉笑问:“现在就不修了?可别怪我误了你的道。”
“如今也修心,修法和从前不同,你明知故问。”莲升望向山间,冷声说:“今天日子不好,嫁娶易撞煞,可听这铜锣声,又不像是要入土下葬。”
引玉也看向半山腰,抬眉说:“稀奇。”
“如今神佛不再显灵,遍野的妖鬼只增无减,日子挑得不好,只会招来邪祟。”莲升略有不满。
“罢了,由他们就是。”引玉摇头,起身把碗口送到莲升唇边,说:“慧水赤山广无边界,如今天道自封白玉京,仅凭你我二人如何除得了天底下所有妖鬼,帮得了其一,帮不了其二。”
莲升就着引玉的手,不假思索地浅尝了一口,咽下才发觉这溪水不如她想象中的甜,甚至还带着些许涩意。
她再一看,水中混有几缕浅淡黑气,是……
魔物所致。
莲升握紧引玉手腕,立刻睨去溪水,适才她舀那一碗时,明明还见不到这黯淡魔气。她再一转头,面前“引玉”面容乍变,成了秃顶的行脚头陀。
行脚头陀抖碗,碗中水晃了出去,泼湿莲升衣襟。
莲升不动,周身疲乏得好像跋山涉水了千万里。
行脚头陀劝道:“你要躲人,不妨往那边逃,看见那座山了么,就算是能扛鼎拔山的奇人,也爬不上去!”
他又抖碗,笑笑说:“长路漫漫,多喝几口,省得渴死在半途,生前尊贵,死后可都是枯骨。”
莲升微眯双眼,才察觉这行脚头陀是幻象所就。她不管不顾,赶紧盘腿坐下,将咽入腹的那一星半点的魔气全部净去。
魔气一去,莲升再度回头,眼里再没有秃顶的行脚头陀,只有引玉。
她的衣襟果然湿了,想必是引玉为了让她醒神才泼的。
引玉还在山石上坐着,捧着木钵来回翻看,钵里果然没了水。她见莲升起身,一边递出木钵,边打趣着说:“怎么忽然静心打坐,是修心修岔了?”
“方才看见了幻象。”莲升不伸手,冷着脸往引玉脖颈上碰碰,问:“咽到哪去了,还能吐得出来么。”
“我也看见幻象了,所以才哄你喝水。”引玉笑得坦坦荡荡,又说:“那魔气被我真身化开了,不必担心。魔气是混在水里的,它本就稀淡,水一晃荡便看不清。”
莲升收起木钵,说:“是我大意了。”
引玉从山石上下来,蹲到岸边拨弄河水,扭头问:“你看见了什么?”
“行脚头陀,也劝我喝水。”莲升走过去,俯身捏住引玉手腕,不想她再碰到魔气。
引玉索性取出帕子擦干手掌,戏谑道:“幸好不是魔佛,否则你一拔剑,我哪还有命。”
莲升沉默,当时小悟墟血案发生后,引玉曾提过魔佛行骗,但无人相信,引玉也便不再澄清,甚至还将罪状全数揽了。
她眉心的花钿昭示心绪,色泽一黯,心也被笼在浓云下。
引玉抬臂,描摹莲升花钿,描上一圈便收起手指,低头说:“当时换作是你,你也会深陷幻象,错杀佛陀无数,那时的幻象可不像刚才那么好破。”
莲升目不转睛看着河边人,许诺道:“我会还你清白。”
引玉摇头,声音乖慵:“如今白玉京众仙神不知所踪,这清白还给谁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要天知地知。”莲升执着于此,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她如何当得天净妙莲。
她每次动欲,跃动的心都会提点此事,她的引玉可以随心,但不能蒙罪。
引玉伏上膝头,说:“不好拂了你的的意。”
“我并非说笑。”莲升认真,她微微停顿,直起腰说:“如今先弄明白,水中魔气从何而来。如果我没记岔,五里外就是一溪翠烟,一溪翠烟雾障缭绕,内有幻象,但幻象是仙法所致,绝非魔气,好比破绽百出的怪梦,不会令人耽溺。”
“这倒是好分辨。”引玉若有所思。
“寻常人轻易进不了一溪翠烟,如今异象频生,不知道里面境况如何,我怀疑魔气是从里面溢出来的。”莲升说。
“莫非又和灵命有关。”引玉撑膝起身。
“多半。”莲升冷声。
山中铜锣声还未停息,此间林木葱郁叠翠,玉树参天,放眼望去一片晦色,唢呐铜锣声越是响亮,便衬得这地方越发阴森诡谲。
“这溪里的水连你我都喝不得,更别提寻常凡人。”引玉踩着滑溜的岸边石,小心往上走,说:“可是听这声音,山腰上还是住有人的,难不成他们都不用洗衣做饭?”
“看看去。” 莲升说。
山路还算好走,许是常有车马上下山的缘故,那一截路修得宽而平整,上去才知山腰有一户人家,宅子不算大,但也算阔绰。
离得越近,那锣鼓声越是震耳欲聋,其间隐约夹有几声哀哀怨怨的啜泣。只见宅门外停着个轿子,啜泣声当是从轿里传出来的。
屋宅外站了不少穿红戴绿的人,这些人脸上不见欢喜,只有些个被雇去敲锣打鼓的,还兢兢业业挤着笑。
一富态老爷站在轿子外劝道:“再哭就要把福气都哭掉了,去到那边,你不给人脸色瞧,人如何会好好待你?”
“那我为什么要去?”轿中人哽咽着问。
老爷哑声说:“人指名道姓,咱家连聘礼都收下了,怎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他摸向身边人腰间的布袋,攥了一把米,绕着轿洒上一圈,皱眉问:“鸡呢,赶紧洒血!”
“你们就是惦记那点臭铜酸银!”轿中人在挣扎,撞得红轿左摇右晃,但多半被绑了起来,所以不论怎么挣都出不了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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