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里穿出的这只并非什么厉鬼,用铜钱足以镇住,他眉心白烟升起,似是被铜钱烫着了。
他大张着嘴好像在撕心裂肺喊叫,偏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邬引玉又多用了点儿力,硬生生把铜钱嵌进这鬼的眉心,才放开了手。
她看这鬼手腕上有割痕,便从锦囊里抽出了一根染红的棉线,往鬼物脸上一绕。
红线恰好勒在此鬼的两唇间,将他腐烂的面颊勒得微微凹陷。
自杀者成鬼后无法开口,却能寻法子令对方重新发声。
邬引玉勾住鬼物两唇间的棉线一弹,一股气从线中弹出,钻进这鬼淤烂的喉咙里。
鬼物口中顿时传出嚎啕鬼号,只是他还被铜钱镇着,不管怎么叫喊都没用,只能伏低身。
鱼泽芝大概猜出了邬引玉的想法,径自把袋里叠整齐的衬衫提了出来,往这鬼面前一抖。
邬引玉调侃:“鱼老板未免太配合了点。”
“我若是不做,你不还得出声劳烦我。”鱼泽芝平心静气地说。
邬引玉笑了,“我以为鱼老板喜欢听我说这些,毕竟我使眼色时,您可没理会,还是说,我这眉眼挤得还不够用力?”
鱼泽芝知道对方说话就是这调,故而也没反驳。
被铜钱镇着的鬼嘤嘤啼哭,但因为红绳上覆着的“善执”被耗去了大半,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再过一阵,想必连一个字音也吐不出了。
自寻死路者是旧业未去,又添了新业。所以邬引玉才择了这歪门邪道,使鬼怪能得一时舒坦,足够开口说话。
邬引玉屈起食指,往这鬼眉心的铜钱上一弹,转而攥住鱼泽芝拿来的那件衬衫,问道:“见过此物的主人么。”
鬼仍是伏着身,鼻翼却翕动了两下,灰白的手一抬,朝身后一个方向指去,啼哭道:“他魂离躯壳,魂上尚余生息,有不少死物想吃他,他受了惊吓,往北边逃了。”
邬引玉点头,正要把对方眉心上的铜钱取下,身后鱼泽芝忽然开口。
“你是附在古琴上的怨灵?”鱼泽芝问,“想解脱么。”
越是年代悠远的器物,越容易被鬼怪依附。眼前这鬼是男人,却长发及腰,再观他身上衣着,不难得知,他的“历史”应当和萃珲八宝楼里的古物一样悠久。
但这样的鬼极难驱除,捱过这么多年,多少有了些道行。更别提,时间一久,他身上怨憎越来越深,随着时代变迁,其心结也变得极难解开。
邬引玉还挺意外,看鱼泽芝可不像是乐善好施的人。她侧过身,重新估量起这位鱼家新主,兴味盎然地说:“鱼老板宅心仁厚,真看不出来啊。”
作者有话说:
=3=
第13章
听起来不像夸奖,偏偏鱼泽芝不辩驳,只是默不作声地睨了过去。
男鬼泣不成声,但因为红绳上的“善执”就要消失了,声音越来越轻,轻若蚊蝇。
邬引玉是没有这善心的,她把鬼从萃珲八宝楼里揪出来,只是为了问话,别的可与她无关。
但她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从包里拿出一只瓶子,蘸着瓶中符水,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
是玉佩上的莲纹。
邬引玉问:“见过这种莲纹么。”
老鬼如泣如诉,频频摇头。
邬引玉本也没抱希望,索性站起身对鱼泽芝说:“鱼老板若是想帮他,那便帮着吧,我往北边走。”
“一起。”鱼泽芝俯身,捡起地上那张黄纸,飞快折叠了数下。她没用剪刀,就靠着一点一点地撕,硬是把黄纸撕成了个有手有脚有脑袋的小人。
这纸人还挺寒碜的,纯手撕的,精致不到哪去。
撕完,鱼泽芝取了一枚铜板,将纸人压在地上,扭头看向邬引玉说:“借发簪一用。”
邬引玉不明所以地取下发簪,那木质的簪子其实另有玄机,尖端可以拧开,里边藏了一根银针。
她没想到,鱼泽芝竟知其中玄妙,轻而易举就把里面的银针取了出来,不由得眯起眼问:“您怎么知道,我的簪子还有这妙用。”
鱼泽芝把银针刺向中指,挤出了点儿血,往纸人额上一抹,淡声说:“成。”
被压在铜钱下的纸人便跟活了一样,嗖一下滑了出去,站稳后一个躬身,一副顺从听话的样子。
邬引玉把簪子拿了回去,重新把长发挽起,却余了一绺还在背后垂着,追问:“谁跟鱼老板您透露的?”
鱼泽芝这才取了老鬼眉心的铜钱,又扯下对方脸上失去效力的红棉线,答道:“五门里多的是知道这事的,邬小姐藏得不牢,旁人想知道又有何难。”
“鱼老板这次回叡城,是把所有人都调查了个遍,还是……单对我感兴趣?”邬引玉语出惊人。
“邬小姐怎么这么问,还觉得两块玉都是我的手笔?”鱼泽芝朝远处一指,一边使唤起纸人说:“去。”
纸人往老鬼面门上一贴,那只鬼顿时如提丝木偶般,脚步生硬缓慢地往远处走。
“那件事不是解释清了么,我怎么还能怀疑您呢。”邬引玉两眼弯弯。
鱼泽芝不发一言,低头竟取出一面镜子,往地上一搁。
这镜子非同一般,能照得出鬼祟的模样。
老鬼被纸人引着,一步步走进镜里。
鱼泽芝再把镜子一收,那浑身灰白的鬼便消失了。
邬引玉对鱼家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一门擅长御傀,寻思了一阵问:“你把他收了?我还料你会就地度他呢。”
“镜中幻境自会解开他的心结,再出来时,他必能自己找到下两际海的路。”鱼泽芝朝北边侧身,问道:“走么。”
邬引玉捡起地上没烧完的香,往萃珲八宝楼外边的石阶上一戳,硬生生把香戳灭了。
其后她很随意地把香和碎黄纸往丢进垃圾箱,眉一抬便说:“走呗,没想到鱼家送鬼的法子,和邬家还挺像。还是说,只有鱼老板您自己用的法子和邬家像?”
“没有什么像不像,万变不离其宗罢了。”鱼泽芝那遗世疏远的姿态,总有着好像和时代无法磨合的隔阂。
邬引玉笑着调侃说:“我哪敢和鱼老板攀亲道故,我们邬家送鬼可麻烦着呢,不像鱼老板这么轻松。”
鱼泽芝默不作声地看着邬引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一副不怒而威的模样。
“走着呀鱼老板,看我好看啊?”邬引玉说话不着调,绕着萃珲八宝楼走向正北的长街,寻思着要不要再逮只鬼来问问。
走时,邬引玉回头看到鱼泽芝还在萃珲的门外站着。
鱼泽芝一动不动地望着门楣,也不知在看什么。
邬引玉想起,刚过来时,门楣上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引着她抬头。
可她如今得赶时间,朝腕表一指,催促说:“鱼老板,别再散发您那无处安放的善心了,这萃珲八宝楼里全是鬼,你还想一只一只全送走不成?那些老鬼执念重,连地下的无常都带不走他们。”
萃珲八宝楼里鬼物繁多,不单因为这是一个古董拍卖行,也因这楼四面皆通,还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这样的方位说实话并不好,可以说是“万箭穿心”,犯大煞,尤其这楼房还孤蜂独高,凝聚的阴气可谓是重上加重。
所以最开始的那个老板才会把楼房修成八面八角,借八卦盘将其镇住。
但鱼泽芝还在一言不发地看着门楣,使邬引玉跟着顿步。
邬引玉转身走了回去,背手仰起头说:“这上面怎么了?”
“有东西。”鱼泽芝忽然说。
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要是有东西,那便只能鬼祟了。
邬引玉打量了许久,可就算动用阴阳眼,也看不出上边能有什么不干净之物。
那古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仿佛在催促着她。
看。
快看。
“鱼老板看见什么了。”邬引玉的心蓦地一紧。
鱼泽芝伸手说:“给我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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