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九思坐在桌子另一侧看他,目光落在寻宝鼠身上片刻,又去看一旁的酒盏。
他什么也没有说,郁青却先一步察觉到了屋中的静谧。他缓缓停下动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今日起,我都要与师尊……与九思同住了。”
除此之外呢?
虽说两人神识交融、灵气互换便算是“双修”,此前他和九思走的也一直都是这样的路数,可眼下怕是到底不同吧?
郁青落在寻宝鼠肚皮上的指尖有些僵,又有些烫。
恰好这个时候,邬九思问:“阿青,你在想什么?”
郁青近乎听到“轰”的一声响,不光是指尖了,面颊、脖颈……浑身都开始发烫。
邬九思原先以为自己收获的就是一个脸红的道侣,没想到,青年先是轻轻地放下手中灵宠,接着便取来了一旁的酒壶,开始给自己倒酒。
邬九思稍稍愣神的工夫,郁青已经是三杯下肚。
他的想法很简单:喝醉了的吱吱那么敢想,能一路梦到它一鼠独占某块海外大陆上的灵脉。自己哪怕做不到这样,多喝几口,总能壮壮胆吧?
“来,师尊!”
大约当真是灵酿有效。第四杯时,郁青已经能撑着桌面站起、将酒杯送到邬九思眼前,难得口齿依然清晰,道:“轮到你了!”
邬九思看他片刻,笑一笑,抬手去碰酒杯。
指头碰上杯身,又向后滑动一寸,落在郁青的手上。
桌面上,寻宝鼠翻了个身子,砸吧着嘴巴,继续它的好梦。
只是周遭多少有点吵闹。
第112章 出去走走
待到结契礼的热闹结束,宾客们纷纷离去,太清重回往日的平静。
郁青以为自己终于适应了称呼道侣名字这件事,可当对上亲朋好友们打趣的目光,他还是有几分学习吱吱、打个洞钻进去的冲动。
只是赧然是真的,欢喜也是真的。如今日出与道侣一同练武、月出和道侣一同修行,到了闲暇时候,还能开路炼炼丹药的日子对郁青来说,实在是从前梦里才有的场景。
他这么别扭又高兴的过了一段时日,邬九思看在眼里,忽地生出一个念头:“阿青,想不想出去走走?”
“走走?”郁青先是意外,随即心动。
从前是和九思在外游玩过多次,可那会儿他的身份都只是“徒弟”。眼下不同了,旁人怕是不必问,就能从两人的亲昵模样看出答案。
他因这个想象雀跃片刻,很快问:“九思,咱们去哪儿好呢?”
邬九思看他高兴,便也微微笑了一下,说:“如今再没什么大事,你也不必回云梦了,这趟出去的时间长些也是无妨的。既然如此,从前有什么想走一走,又不曾动身的地方,都可以去转一回了。”
“这样啊,”郁青琢磨片刻,心里隐隐有了倾向,“我还不曾去过北州。”
世间的四大州,玄州便不必说了,是他出生的地方。龙州,前头从天一离开后,他虽然不曾深入那边儿太多,却也算是待了一段时日。后头在司徒修、安朗面前伪装龙州人,他们竟也信了。
云州呢,在云梦修行的年月间,郁青虽然也只在宗门一带徘徊,却也算见过其中遍地江湖的景色。唯独北州,时至今日,他竟只从旁人口中听说那边儿的万里炙土。
“那便去。”邬九思一锤定音,转而又笑,“我上次前去,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这么久过去,也不知那边有什么新变化。”
“镜原不就是?”郁青脱口而出,“九思,你上次去北州的时候,那边还是落凤原。”
话说出来,他心头才是微微“咯噔”了一下,眉尖跟着压起,低声问:“前头去那边召问……九思,我在云梦的时候,心头也会牵挂这事儿。可毕竟不算那边的弟子,和谷师姐、胡师姐他们关系再好,也不方便直接问。那咱们天一呢?还有在这事儿上做准备么?”
邬九思哑然,也跟着压低了嗓音,回答:“这些年是有在陆陆续续地加固护宗阵法,也在和相熟的门派联络,看能否集众宗之力,造个能容纳的人多些的飞行法器出来。只是初时还算顺利,到今日,却是迟迟再难推进。”
开头商量得再好,后头也有门派仍觉得自己吃亏。这样的声音一多,事情可不是被耽搁?
邬九思继续说:“我听师叔、父亲母亲的意思,像是想要全盘从这事儿里抽身,后头只关切天一的弟子要如何。”
一番话说出来,郁青越听越是发愁。
邬九思看他片刻,又道:“于咱们来说,最要紧的,还是眼下的修行。”
倒也是这个道理。郁青自我安慰:“也是。再怎么担心,也得是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
数十年前,本元将要迎来终结的消息闹得极大。不光修士们被牵扯其中,不少凡人也隐隐听到消息。
可他们反倒是最放松的一拨人。后来郁青在云梦学丹,偶尔去山中寻药,也会与住在山下的村落打交道。双方说着话,便有老人感怀,说自己“年轻”时曾听过传闻,说老天要降下浩劫,再不给世上任何生灵活路。那会儿一个村子的人都是惶惶不安,生怕夜间睡下了便再也瞧不见第二日天亮……到现在,人不都还活得好好的,成家生子,看儿孙满堂。
那会儿郁青听得眼神复杂,口中应着“是”,心情却空茫茫一片。眼下再看,却又觉出几分不同滋味。
晃晃脑袋,郁青打起精神,转过话题,问起邬九思过往去北州时的见闻。
“孔小师叔从前说过,他在那边一座城中尝到不少好酒。”说着说着,青年倒是真生出几分兴致,“咱们这趟去,不知能否路过那边。”
雍城么?邬九思在道侣眼里瞧见亮色,在脑海快速过了一遍北州几座相对繁华的仙城,颔首:“不必‘路过’,咱们就去那边。”
郁青眨了眨眼,又听人规划:“从天谷城那边的港口往云州,落了地行路几日便能到雍城。那边处处都是酒家,你若是喜欢,咱们就在其中多待些时候。”
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只是那年孔连泉从雍城买回柳林酒,这酒一度成了传闻中治好伤重邬少峰主的良药。哪怕后来郁青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也总留了几分好奇。
原先想这样和邬九思讲,但话没说出来,邬九思又道:“说来酿酒和炼丹一样,都讲究对灵植等物的应用。你去瞧过,兴许能解开几分在丹道上的疑惑。”
“当真?”郁青的兴致一下从三分升到九分,“那九思,咱们一定得多看看。”
邬九思微微笑过,继续说:“待到从雍城出来,一路往西……直奔着镜原去,搭着父亲、母亲给咱们的飞行法器走二十多天就够了。可若是想细细看北州风光,便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去了。”
“无妨!”郁青干脆地说。这句之后,方反应过来,“九思,和你在一块儿,我做什么都开心的。若你愿意多走,咱们就多在外面瞧瞧。若是你想早些回来,我觉得太清也极好。”
一段话说出来,算是又剖白了遍心迹。只是没想到,他话音落下,道侣竟迟迟没有反应。
两人共同走过许多岁月,又有前些日子那场盛大的结契礼。时至今日,郁青已经相信自己与道侣之间的感情。可到了眼下场景,他还是略略迟疑了:“九思怎么……难道是——”
“阿青。”邬九思叫他,目光中竟全是他的面容身影,“你我之间,当真是耽搁了很多时候。”
郁青怔然:“九思?”
邬九思抬起手,动作轻缓而温柔地捧住道侣的面颊。这个刹那,他觉得阿青就像是御灵峰上那些刚刚出生、还在学着适应外间的幼年灵兽。被人触碰了,会小心谨慎地观察,直到察觉善意才能放松身体、流露依恋动作。
而这已经比阿青刚恢复身份的时候好了许多,至少阿青愿意坦然地爱他了。
“你我的时日还长呢。”邬九思含笑说,“在外面的日子长些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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