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姿相靠只有一瞬,端午香囊下熟悉清冷的梅香拥住了他,顾昭神思一晃,指尖松开,长箭破空掠过。
当啷!这一箭射中粉团,长箭在金盘上摩擦而过,直入金盘背后的朱红廊柱。
容从锦不懂武功,这一箭全凭巧劲。
“陛下好厉害!”侍女却瞧不出来纷纷被这一手震慑,欢声笑语都凝滞了一瞬,扶桐丝毫没受影响,拍手笑道。
“奴婢去取粉团。”
侍女们回过神来,一边夸赞陛下箭术,一边取来新鲜的粽子。
顾昭本来还有点狐疑,觉得这一箭不仅是他的功劳,但在侍女们真情实意的吹捧下逐渐飘飘然,特意选了一个包的最好看的粽子盛在鎏金碟里给皇后。
顾莹吃得嘴都被粽子塞满了,还左右手各抓着一个试图往口中放,扶桐连忙拦着:“殿下,这个不好克化,奴婢给您留着明天再吃吧。”
顾莹哧溜钻进桌子底下,熟练拿着吃的掀起顾昭衣摆,蹲在他身下狼吞虎咽。
扶桐无语,转到一旁试图把皇子从陛下衣袍下拽出来,顾昭一面单手支颐着欢喜的瞧着身旁的皇后,一面按住衣摆,护短道,“让他吃吧。”
晚膳是在长春宫用的。
邵氏作为本朝唯一的太后,宫内珍珠玉翠、绫罗绸缎堆积如山,每逢节日,还有额外的银两珍宝。
而且这些珍宝的去向宫内也是不问的,历代皇室赏赐妃嫔、太后,凡太后不是陛下生母,这些名义上的珠宝首饰,在妃嫔、太后离去后,内侍省都要一一清点,收回皇宫库房的。
但太后将珠宝赏赐给邵氏,宫内从未有过不满。
长春宫精致淡雅,只是偏素净了些,即使是节日也没有什么彩缎。
顾昭特意令人在长春宫后院修了个戏台,盼能让皇嫂高兴些。
“太后气色好多了。”台上热闹非凡,在乐声间容从锦端详了身旁的太后轻声道。
邵氏身着深褐色细丝褶缎裙,发间拢着羊脂白玉梳,她其实还不到三十,姿容秀美,但眉宇间落寞沉郁,长春宫的宫人讲,慈和太后在宫里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
“皇后挂念,托福。”邵氏冷冷一点头,甚至没向他偏转一分视线。
容从锦知道慈和太后没有针对他,这几年里邵氏对谁都是这个态度。
“太后吃果子。”顾莹年纪小坐不住,在椅子上扭了几下,滑下紫檀椅,抓了一把坚果拽了拽太后衣摆,在太后低头时把坚果放在她手里。
“莹儿真听话…去玩吧。”邵氏俯身轻抚顾莹额头,冷漠没有起伏的声线多了些温柔,她顿了顿,轻声道。
恍惚间,她还是昔日那个温柔和婉的太子妃。
容从锦暗道自己粗心,这几年这是他第一次在宴会外见到慈和太后,他忙着朝政上的事,只是偶尔询问进忠邵氏情况,确保她衣食无缺。
反倒是顾昭经常带着顾莹去长春宫,他是一国之君,邵氏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冷言冷语的他也不知道走,只抱着顾莹可怜的瞧着她这个皇嫂。
邵氏纵有万般不满,也被顾昭融化了。
“这几年顾莹在长春宫里玩,早就熟悉了。”顾莹得到准许,在长春宫里穿梭自如,侍女连忙跟着他,邵氏望着顾莹的身影道。
“是。”容从锦应道,“陛下与殿下常来打扰您清净…辛苦太后了。”
邵氏身子微微一顿,徐徐转首,望着他眼眸道,“若是没有他,我更不知道怎么熬了。”
这个’他’是指谁,邵氏没有解释。
“你运气倒是好,嫁给了陛下,他一心一意的待你,又生下皇子成为皇后。”邵氏红了眼圈,仰首瞧着雕梁画栋,轻声道,“若是本宫的琮儿还在…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是什么性情。”
邵氏不禁觉得荒唐,她真心对待夫君,抚养子女侍奉太后,邵氏一族对陛下也是尽心竭力,她自认从未做错过什么,现在却孑然一身,唯有当年痴傻的小叔不忘旧事,待她依旧。
历经世事,这世上所有的聪明人还不如一个痴儿。
宫内拜高踩低,所有的苦楚她都在做皇后时经受过了,若非景安帝仍拿她当皇嫂一样尊敬,她这个名义上的太后又有什么尊贵可享。
运气好,容从锦几乎要苦笑出来,战乱刚平息他就不得不立即推行新政,实在是火烧眉毛国库财政已经告罄,推行新政有多艰难,朝政繁复各方势力倾轧只有他知道,钦朝已是大厦将倾,他为了挽回颓势几乎要睡在书房了。
顾昭总是陪着他在书房,昏沉的睡过去几次,他们才能回景仁宫休息,清晨又要起来上朝。
这还是他们心意相通,永泰帝无人能理解,而且他面对的局势只会比自己更复杂…容从锦不想为先帝开脱,只能叹一句阴差阳错,若是先帝能分出半分精力给顾琮,今时皇位上的就不是顾昭了。
“太后放宽心,不如令礼部惠王祭祀之数再添一些,以托哀思。”容皇后连连劝道。
邵氏勉强朝他颔首,容皇后想了想道:“邵大人勤勉,久经历练,大约过些日子要挪动职位。”
这是容从锦安排的一部分,邵氏精神一振,“是么。”
邵氏青黄不接,年迈的都颐养天年了,朝堂上邵氏嫡系只有她的兄长还有几个旁枝的兄弟。
容从锦点头,邵氏唇角多了些浅淡的笑意。
容皇后在朝廷上的才能她都清楚,若是能辅佐一代明君,邵氏也能重新兴盛,不枉她在宫中支撑了。
实施新政,国库宽裕,官员们也很欣慰,景安帝继位他们也摸清了容皇后的脾气,他还是很温和的,只是对经济上把控的很严格,并不触碰贵族的利益,而是不停开源,百姓生活富足,官员们磨刀霍霍。
容皇后的刀比他们磨好的快一些,第一刀就斩在了他放任两年的冗官上。
景安三年,裁撤冗官十二万余人,贪腐所得全部上缴,震惊朝野。
名门望族立刻反击,不少人心底都在冷笑,世族即便是朝廷更迭也是屹立不倒的,数代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就凭你?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容皇后最大的支柱不在朝堂上。
军队上书支持,西北、漠北军甚至在获得容皇后允许后分兵十万,延忠武、永州等地卸职冗官,缴获赃款上缴国库。
世族们这时才惊愕发觉,容皇后几年来并不是一味敛财,国库每年给各地军队拨款,他恢复职位的这批老将或许已不能领兵打仗,但一生都在军里,在没有朝廷干涉的情况下选拔新将、巡视军库、兵器,厉兵秣马。他们在艰难不断压缩的军费开支下尚且能维持军队编制,现在容皇后拨款,支持他们替换旧兵,打造武器,军队状态犹胜战时。
武将受打压多时,定远侯府的军队背景让容皇后获得军方的信任,双方磨合数年军队对他的支持比对之前正统的皇子支持度还高。
任何谋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是空谈。
容皇后能调动军队镇压世族,最主要的原因开国重文轻武,文臣多出自世族,而武将选自乡野,寂寂无名,世族为了和武将区分,子弟多往富饶之地为官或挂个虚衔,也不愿意投军,军事集团内部世族的势力极小。
十几万冗官被裁撤,钦朝运转如常,他们不少人甚至都没有到过为官的地方,下属也不知道自己有几个上级。
裁撤已成定局,世族只能无奈认了,交了贪污银两和罚金后想着把子弟领回家,再给他们谋个差事,容皇后不急不缓的抛出第二步,百姓申冤。
凡是在地方做官时欺凌百姓的,一经核实立刻下狱,在望京伤害百姓,霸占百姓财产的也下狱,父亲为官的停职入狱。
一时监牢人满为患。
这些世族子弟哪里吃过这种苦,在监牢里惨叫不已,不住让人去外面传话,让家族快点救他们出去。
容皇后拖了几日,派太监传旨:“尔等贪墨官银,欺凌百姓,应严惩警示后人,然念父辈之劳苦,凡有功者,可减刑法。”
“什么功劳?”这些世族子弟面面相觑,他们的文学水平连科举都考不上,全凭家族安排才能做官,让他们有什么对国家的功劳这太难为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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