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来检查裴宴卿的“伤势”,柏奚把目光转向了习惯性双眉紧锁的殷惊鸿。
柏奚毕业于A大,从未经历过系统的表演训练,她的表演方法,一言以蔽之:靠本能。
她能够理解并自洽的角色和感情,她就可以演得登堂入室,炉火纯青,不输多年的老戏骨。
但也有个弊端,她的表演个性鲜明,需要因材施教,导演更需要有一双慧眼来发掘她的特点,并给足她充分的发挥空间。
按照剧本一板一眼地演,宋成绮只是宋成绮,所有人演都是那个宋成绮,但柏奚的宋成绮有且仅有一个。
柏奚盯着殷惊鸿的眉头。
恰巧以“怪才”著称的殷导就是位不拘一格的导演。
两道秀眉倏地一松,殷惊鸿语气缓和,拿起对讲道:“不错。”
柏奚心头的大石落下来。
她回过头,正好撞进裴宴卿温和的目光,下意识朝她笑了笑。
如果不是裴宴卿点拨,她也不会开窍。
“过了。”
殷惊鸿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本来打算今晚死磕这一场的,没想到进行得这么顺利。
下一场是红玫瑰登台的大场面,排班没有排这场,时间和调度也都来不及了。
殷惊鸿暂松铁口:“演员今晚就拍到这,回去休息。”
裴宴卿&柏奚:“谢谢殷导。”
剧组也有一半人散去,殷惊鸿留下来,亲自操刀拍空镜。
她惯来亲力亲为,只要拍戏,基本没有早于凌晨一点前入睡的。
*
片场虽说朝夕相处,但人多眼杂,裴宴卿不可能一直把柏奚带去休息室。而且柏奚今晚的表现出乎她意料,也给她带来了压力,少说她也比柏奚早出道十来年,要是这么快被后浪赶超,她哪有脸见人。
所以裴宴卿决定以后没事就钻研剧本,谈情说爱固然重要,在片场演好戏才是第一位的。
为了和柏奚多些时间共处,回酒店的路上裴宴卿轻车熟路把柏奚拐上了自己的保姆车。
柏奚提心吊胆了一天,现在终于暂时放下了心,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裴宴卿:“晚上那场戏……最后的临场发挥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反过来演?”
柏奚睁开眼睛。
“问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女人笑道。
柏奚认真地想了想,告诉她:“本能。演到那里的时候我的身体好像被宋成绮的灵魂操控了,她让我不要退。”
玄之又玄的答案,但是每一个感受过和角色合二为一的演员都能体会到当时玄妙的感觉。
裴宴卿自然也可以,但不妨碍她转过脸后,笑容慢慢变淡。
她当然不是嫉妒,只是在面对更年轻,却有不输于她天赋的同行时,严峻的内心准备。
裴宴卿拧开瓶盖,抿了口水,道:“前面一段,你是代入了我和你吗?”
柏奚点头,又道:“但就在最后一段,我触碰到了宋小姐的灵魂,两者结合,或许有不一样的火花。”
裴宴卿浅声道:“嗯,你慢慢悟吧,演戏是很私人的体会,你天分不弱于我,这方面我教不了你。”
柏奚双目微亮,真心实意道:“谢谢裴老师。”
裴宴卿看向她的脸。
不是平常欣赏美色的那种看,而是带着疑问的观察。
娱乐圈是最不缺美人的地方,哪怕现在资本大行其道,很少再有一眼惊艳的大美人。但是裴宴卿出道早,还是赶上了群芳斗艳的尾声。再不济还有影视资料,她幼年跟着裴椿也见过许多美人阿姨,按理说是最不会为美貌动容的人。
但柏奚是个例外,她的脸标准的三庭五眼,面部紧窄,下颔流畅,显得清冷。
高清电影镜头推到极致,也挑不出五官的瑕疵。
侧脸线条立体,无论镜头怎么变换,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
圈内外都知道轮廓的重要性,有时比五官更影响上镜,五官有缺点尚可以挑角度,但是轮廓要是一条线,毫无起伏,那就是神仙无救。
现在被大肆批判的娱乐圈强推之耻,基本都是立体度一塌糊涂。
柏奚的脸,标准、立体、适当留白、有故事感,在当今演艺圈新一代公认一骑绝尘。更少有人说的是,若时光倒退二十多年,在电影圈的黄金年代,她未必不可以分一杯羹。
先前殷惊鸿这样觉得,现在裴宴卿也这样认为。
她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从不说自己从何而来,但同时坐拥这样的颜值和天分,很难说服裴宴卿全靠基因突变。
圈里有表演灵气四溢的前辈,但充其量只是清秀。也有美艳惊人的,但演技平平,从小花瓶长成大花瓶;好不容易从花瓶逆袭成演技派的,靠的是日复一日,数十年的精进与磋磨。
如柏奚,出道伊始被圈内外毫无疑义盖章为“柏美人”,演戏纯靠本能第一部就提名视后的,一个都没有。
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其实……
裴宴卿收回探究的目光,装作不经意问道:“柏老师为什么进演艺圈?”
柏奚一怔。
这个问题很久没听到过了,上次还是施若鱼问过类似的。她回答说——
我在追一个人的影子,她曾经是个演员。
柏奚低下头,搭在身前的手捻着自己的手指。
“机缘巧合吧,《雪域南山》的副导演找到我,我反正在实习期,没正式入职,想去体验新生活。”
“是吗?”
“是,我本来也不喜欢那份实习。”
说谎话的诀窍就是说一半真话藏一半真话,可惜柏奚一直都没抬头看裴宴卿的眼睛。
“宋……是谁的姓氏?”安静行驶的车厢内,女人平静低柔地开口。
柏奚倏然抬头,琥珀色眸子里翻涌着看不懂的厚重情绪。
她捻动的手指停下,改为抓住自己的衣摆,指节用力地屈起,又扯过一边薄毯挡住手。
“是……我舅舅。”她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仿佛已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你舅舅和你妈妈不是一个姓吗?”
“表亲。”柏奚说完这句,立刻道,“裴老师,我累了,我想休息。”
“好,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柏奚靠进座椅里,面朝窗外侧睡,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裴宴卿看着她担忧地思索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也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酒店走廊。
“晚安,柏老师,明天还要拍戏,早点休息。”
“晚安。”柏奚向她点了点头,“裴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柏奚看着对面的房门带上,也回身关上了房门,背抵在上面出神,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过去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只要她不去想,就可以偏安一隅,当作不存在。
一旦她张开双目,大象始终是大象,一直在那里。
于是柏奚选择再次闭上眼睛。
至少,还可以继续逃避两年多的时间。
柏奚进浴室洗澡,因为收工早,她甚至有时间给浴缸放水,滴了几滴玫瑰精油,一边泡澡一边打开了一部老电影——《流水钟声杳》。
于1990上映,距今正好三十年。
480P的高糊画质也不能掩盖女主角的美貌,她撑竹篙一舟渡江,歌声空灵悠远,江水波光粼粼,两岸青山被唱了出来。
竹筏顺流而下,渔女唱了一路,柏奚的目光追了她的背影一路。
看了不下三十遍的电影,女主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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