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地在林中穿行,厉执心知即便他眼下离开,但与这件事却注定脱不开关系。因为那李家夫妻的死状,分明与被逢鬼入体后一模一样!
当年九极教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兑水村这地形偏远的边境之地,除了他,难不成还有其他残存弟子?可为什么要杀死那对夫妻?偏偏赶在他去偷鸡之后?神酒的人又来干什么?
厉执思绪一时难以捋顺,却在混乱间猛地想起什么,陡然转身,果然看到紧随他身后一言不发的司劫。
“你故意的是不是!”厉执劈头盖脸怒道,“你想嫁祸我!”
厉执这两嗓子当真霸道,给正在沉思的司劫吼得脸上竟露出少有的怔然。
厉执不给他说话机会:“你早就知道那屋里死了人,故意叫我去还鸡,我刚才但凡脚程慢一步就要被你手底下那群酒鬼当场抓住!”
“敢拿美色唬你爷爷,就知道你虚情假意的没安好心!”
厉执骂得唾沫星子飞溅,可这还不够解气,便趁司劫皱眉发怔的空档猛地出手,不料这回司劫竟没有躲闪,真给他打中了,“啪”的一巴掌响亮清脆,又一口唾沫吐过去,转身就跑。
一口气跑到自家破草房门前,才回过味儿来,冤枉司劫了。
他要真想嫁祸给他,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容他那般轻松撤离。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厉执心里清楚,这小小的兑水村一夜之间来了这么些尊大佛,他是待不下去了,不如在刀子砸自己头上之前带厉狗蛋赶紧离开。
幸亏刚才没来得及去把那半只鸡还回去,厉执暗暗庆幸着,心说臭小子总不至于挨着饿同自己赶路。
结果他一脚把那早就摇摇晃晃的破门踹开,却愣住了。
鸡呢?
他猥琐至极地摸遍全身,发现鸡确实不见了。
啥时候掉出去了?他怎么没有一丁点印象!
思来想去,厉执却也没空继续耽搁,直走向被破门声惊醒正睡眼惺忪起身的厉狗蛋,大声嚷嚷道:“臭小子,你爹要带你出去见世面了,快起来——”
厉执才把厉狗蛋一把薅进怀里,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瞪着厉狗蛋紧紧抱着的东西,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他啥时候把鸡给厉狗蛋了?
不对,厉执晃晃脑袋,再抢过来定睛一看,这哪里是李大娘她家剩下的半只鸡,分明有一整只!用荷叶包裹着,肉质异常细嫩,即使已经发冷,仍旧散发着新鲜诱人的香气。
馋得他饿了一天的肚子叫声如雷。
“阿眠来过了?”厉执嘴上问着,已经动手扯了只鸡腿,顺手往厉狗蛋嘴里塞过去,然后才又撕了一大块将自己整个腮帮子都填满,一张原本清瘦的俊脸鼓成松鼠。
厉狗蛋到底是小孩子,之前一直在等着厉执回来不肯动一口,这会儿美味突然吃进嘴里,好吃得面色都透出几分红润,细细嚼了咽下去才想起回答厉执的话。
“不是阿眠姐,”迎面对着厉执,厉狗蛋一张嘴唇齿间还有烧鸡的余香,淡淡道,“你才走,有个十分好看的道长过来,说是我爹。”
大口嚼着的厉执一下噎住了。
4.争吵
司劫已经知道了厉狗蛋的存在,并在跟踪厉执之前就与他见过了面,这是厉执不曾想到的。他那时与司劫讨价还价,从头至尾都避开了厉狗蛋,显然是因为他打算对他隐瞒这件事。
所以此时此刻,厉执望着厉狗蛋嘴角亮晶晶的油渍,心内波澜却要远比他重逢司劫时还要汹涌,或者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比丢了性命还难挨的恐惧。
“他都跟你说啥了?”厉执面色不善问。
厉狗蛋摇摇头:“他只说他是我爹……然后放下东西就走了。”
厉执皱眉,盯着他的脸:“真的?”
厉狗蛋漆黑的瞳仁闪了闪,想了一下又犹豫道:“他问……我还喜欢吃什么。”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厉执骤然拔高嗓音。
嗤,他问还喜欢吃什么,意思不就是要继续来找臭小子?臭小子却想要瞒过他?
眼见厉狗蛋竟是垂头不再回答,本就难以平静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厉执脑中似乎能浮现不久之后,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臭小子也会亲热地管别人叫爹,那个人要比他这又穷又凶的刻薄魔头优秀百倍,可以让他再不用过这种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不被邻里小孩欺辱,教他礼义廉耻善恶之报,即使手脚有疾,也像个体面的人一般活着。
想到这些,厉执才仿佛明白过来——原来司劫,打的是厉狗蛋的主意。
这就说得通了,他此番上门为何一直举止诡异,装出一副与他相熟的样子,定是因为要在厉狗蛋面前做足了戏,好让厉狗蛋心甘情愿认他这个爹。
厉执看着厉狗蛋的目光逐渐泛冷,没办法,自七年前开始,厉执不论面对谁,最先想的,总是人性的恶。
看眼下情况,臭小子对司劫的印象不差,毕竟那样一个风光月霁的人,谁都会想要亲近,离开他怕是迟早的事。那他还不如率先推他出去,长痛不如短痛,他独自赶路,再无牵挂。
厉狗蛋这时也凝视着厉执,虽说他不知道厉执发生了什么,但过早成熟的心性,到底叫他敏锐地察觉到厉执几番情绪变化。
便见厉执一双眼底明明灭灭,又沉默片晌,将厉狗蛋放回去。
“你……还是在这等着,我要出门一趟,带上你其实不太方便。”厉执低低说着,竟连头都抬不起来,只麻利地将几件东西收进包裹,佯作自如地叨叨,“那道长再来找你,你就先跟着他,他总归饿不着你。”
心足够凉薄的人才活得久,他这么不断告诫自己,终是压制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另一番话。
一时间,屋内仅有的一点温度像是都消散了,屋檐底下蟋蟀的叫声变得异常响亮,入秋的深夜凉风浸骨,尤其才下过雨,破旧的草房更是萧瑟。厉执窸窸窣窣地把叠好的小包袱背在肩上,忍不住回头,见厉狗蛋仍是静静坐在被褥间,与司劫其实有五分相似的小脸紧绷,就那么看着自己。
外头一股劲风忽地刮起,卷得身后破门“嘎达嘎达”直响,又灌进来,给厉狗蛋睡得松垮的粗布外衫吹开,露出单薄的里衣。
厉执下意识上前,便想给他重新穿好,不然指定要着凉。
却未成想,他手还没有挨到他,猝不及防腰腹传来一阵大力,“咣”地一声,坐了个屁蹲儿。
竟是厉狗蛋推开了他。
“你不要我了,就赶快走。”
厉执惊愕抬头,看到厉狗蛋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已然染上一层他从没见过的寒霜,双手应是用力过猛,握成小小的拳头也不能控制的微微发抖,梗着脖子对他冷冷道。
“……”
厉执怔愣间都忘了起身,更一时词穷,尴尬地与厉狗蛋对视。
臭小子啥意思?他在生气?气自己把他托付给司劫?他是不乐意的?
厉执心内打鼓,不安、后悔又愤怒。
而最终他只表现出了愤怒。
“臭小子!翻天了是不是?”他拍拍屁股起身,横眉冷对道,“现在有厉害的爹护着,敢跟我动手了?”
“啥叫我不要你?别人送你只鸡就给你乐得叫爹了,张口就是‘十分好看的道长’,我养你这么大,你都没夸过我好看!”
想想貌似骂错了重点,厉执又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继续道:“你刚儿还对我撒谎!你故意隐瞒他说过的话,是想背着我跟他偷偷见面是不是?”
“我是因为——”厉狗蛋倏地抬眼,似是想反驳什么,却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嘴巴撅起来,头一次露出如此倔强的神态,稚气未脱,却相比怒气冲冲的厉执,俨然更像个大人。
隔了半晌,才听他语气闷闷道:“你嫌弃我是累赘,想把我送给别人,就走吧,我不怪你,反正,我是你捡来的,就为了给你解闷的。”
“什么?”
眼皮一跳,厉执蓦地想起三年前他为隐瞒自己的地坤身份,对一位故人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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