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什么时候——”听见尽量小幅度将门合揜的细微动静,厉执总算清醒几分,下意识问道,不过又话锋一转,“不对,你还是先松开我,让我替你处理一下……”
然而紧箍在背后的力度并无松懈,厉执稍微挣动,仍没能成功起身,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不由疑惑着抬头看向司劫:“司掌门?”
“对不起。”
却听司劫突然张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声模糊的道歉,由于许久不曾说话,嗓音像被磨砺的砂石,低哑干涩。
“啊?”厉执一时没想通他为何道歉。
“……”
而司劫与他对视半晌,只无声看着他,目光深挚,又陷入了沉默。
心想他毕竟在那黑咕隆咚的水牢捱了半年,不久前连他是谁都认不出,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有所恢复已经是凭借常人难以企及的意志力,恐怕连晏惊河都不曾料到。
便也不强求司劫再说下去,厉执悬起的心稍微落定,耐着性子低头在司劫下颚来回轻蹭。
“呵呵。”
嘴角勾扯了片刻,只发出这么两声痴笑。
并非完全归咎于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在接下来更为凶险渺茫的路途上,总算又有了希望。
“你这半年被囚着,应该不知道外头都发生了什么。”猜想司劫定然对此也极为惦念,厉执兴奋跳动的心底稍作平复,总归司劫仍不肯松手,干脆捋了思路,与他正色道,“我在找你们的时候,打听到不少后来的事。”
“先是浮门……”自是想到扶恶,厉执微一停顿,才继续开口,“自那之后,剩下的弟子不多,他们群龙无首,扶心师傅也还是没有消息,如今门内大小事宜,都由一个代理门主主持。”
“然后是金楼,你方才也见到了,尉迟腰子被彼岸香毒坏了脑袋,赖上了我家阿琇,连他的金楼都不要了,现今是个叫尉迟狰的外楼总领在一手遮天。”
“还有擎山,那个叫魏渊淳的掌门,虽然活了下来,但五感尽失,与废人无异了……加上你也失去踪影,五派原本能担大任的人只剩下肖青山,便一切都暂由他代管……”说到这里,厉执短暂又停顿几许,“不过与你这么一说,我怎么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那日肖青山始终与魏渊淳站在一起,可为何肖青山会毫发无损?”
“我起初以为是肖青山也许曾在混乱当中沾染过我的血,现在仔细想想,也不太可能,我分明……没有靠近过他才对……”
“要说尉迟腰子能活下来,兴许在于他在紧要关头拼命朝阿琇扑了过去,阿琇跟我之前被浮门弟子围打,身上是沾了不少我的血,所以尉迟腰子也算是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命,但肖青山——”
“对了,”若有所思间,厉执话头又止住,转念道,“我还没告诉你,原来彼岸香的解药就是——唔?”
却最后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只觉司劫一手忽地覆上脑后,将他微仰的头按下。
厉执被迫埋在他的肩头,正欲再开口,只听安静良久的司劫竟是终于又出声道。
“肖老坊主……你以前可见过他?”
听着耳边仍显吃力的声线,厉执心疼地摇摇头,他第一次见肖青山是在兑水村,貌似仅仅见过一面。
那时他倒是觉得肖青山看他的眼神透出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异,却不排除他心虚自己的身份,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何况在解决曲锍的事情上,肖青山看起来还算公正。
相比之下,反而直接送江如算见了阎王的司劫,才更让他咂舌。
也心动。
忍不住朝司劫看去,厉执头顶着司劫的掌心,像只暗中观察的鹌鹑。
“那照你说来,他确实有问题。”便见司劫没什么血色的唇角微动,低声又道。
按照他们二人以往谈论过的,在与鬼头寨那场拼杀中,这五派首领内必有一人将他们的计划泄露给了对方,因而对方才能对他们的各自方位了如指掌。
而那时肖青山首当其冲被暗算,伤势严重,他们几乎没有怀疑过他。
可此刻想来,以肖青山的身手,或许……并不至于受到那般重创。
那他的理由会是什么?
为了激化五派与九极教的矛盾?
假如的确是他与晏惊河一路暗地勾结,他的最终目的又何在?总不会只是觊觎五派之首的位置吧?
看现下的形势,一切并不像是结束。
那么晏惊河逼问心法,是否也与他有关?除此之外,晏惊河笼络这一群九极教弟子,又到底在谋划什么?
越想越觉得茫然,实在找不出肖青山与晏惊河联手的理由,厉执眉头紧皱,难得住了嘴。
直到沉思许久,不知不觉地,脑袋被司劫再次按下,听见他贴着他的耳尖,极为低沉地说了句——
“傻子。”
“……”
他隐瞒彼岸香一事在先,让他伤心绝望,他却只因为小洛河里那一遭,反而对他心生愧意,絮絮叨叨将他唤醒,方才更毫无防备的随口便告知他彼岸香的解药。
不是傻子是什么。
“你……你赶紧给我撒手!”
厉执哪知道他的心思,莫名挨了声骂,委屈又胆大包天地在司劫嘴角咬了一口。
龇牙咧嘴道:“你傻媳妇这就要治你,扒了衣服治,说啥都没用,可别哭着求我!”
133.引诱
确实是扒了衣服治,但哭出来的不是司劫。
“你等会儿……我去撒尿。”
最后一截泛着淡晕的桑皮线自厉执指间截断,终将破败的皮肉层层向外缝合,已是近一个时辰过后了,厉执低垂着眼又以些许金菩提的碎屑仔细涂在伤口之上,再忍不下去地浅声说道。
说完,并不等司劫开口,已经干脆离开。
“你怎么——”
守在门外的晏琇被蓦然走出的他吓了一跳,正欲上前询问,却在看到他通红的眼角后神色微愣,像是明白过什么。
便见厉执沉默靠在房檐底下,先前还能开玩笑的嘴角紧抿,沾了腐秽与血水的两手无意识般反复搓动,眼底已掩不住深彻骨髓的痛恨。
他其实原本有些庆幸,自己因那缝人缝骨的逢鬼自幼练就了一手穿针引线的本事,才可在晏惊河眼皮子下试着替司劫处理他这满身刑伤,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当他真的如愿解了司劫的云袍,眼前所见却让他忽然发觉,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他想象不出,司劫带着这些伤势,刚刚都是以怎样的感受与他那般风轻云淡的开口。
那一瞬间,他从未如此恨一个人。
也恨自己……偏与晏惊河是父子。
“你说,”却并没有耽搁太久,砭骨锥心间,厉执忽地对晏琇嘶哑道,“他当初要是死了该多好。”
“……”晏琇闻言猛地抬头,仿佛不敢相信厉执会将如此狠绝的话说出来,可他下意识张口,竟无处反驳。
只能眼睁睁看着厉执面无表情的话落,自他手中拿过未捣完的药臼,蹲在地上捣得铛铛作响。
“哥……”
而隔了半晌,晏琇凑过去,一手覆在厉执满是狼藉的手背。
好似猜到他想说什么,厉执头也不抬道:“就算他用狗屁的苍生令换我一命,我也与他情义已尽。”
“不过他确实对你有养育之恩,日后就算你仍然选择同他一起……我也不会强求你什么。”
“……”晏琇的手便僵住。
对于晏惊河的感情,他们两个的确不一样,也迟早要做好打算。
只是先前谁都不愿戳破这一层窗纸,眼下由厉执率先提了出来,就好似腐肉不割除,只会烂到彻底,只好忍着疼做个了断。
他也知道相比自己,这对晏琇来说更加残忍。
可是事已至此,他必须逼他在他与晏惊河之间做出选择,以免情势愈加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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