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透过叶缝,打下斑驳的光,落在渐渐走出来的人身上,使对方的脸一半陷在阴影,一半爬上暗光,看起来有些可怖。
谢涵却松了一口气,“你没事罢?”
原来从片羽后走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霍无恤,他手上的绳没了,嘴里的布团也没了,看起来也像是恢复清醒的样子。
闻言,霍无恤并没看他,只淡淡“嗯”了一声,左右手合抓,奋力一拔,拔出插在泥里的巨剑片羽。
刹那间,仿佛地动山摇,紧接着两个人都觉得身上一轻,无形中有什么压制解除了。密密合围四周的树也一下子变得疏阔起来,前方已能看到一座竹楼,一方泛着寒气的深潭。
那就是冶子应不肖的住处和鹰潭了。
谢涵心道,上前摸了摸片羽,才发现这竟然是木质的。只不知道是什么木材,触手十分细密坚硬。
他边摸,边想问面前人是怎么清醒的,耳边忽然一声低和,“快走!”
谢涵吓了一跳,还没动作,身边的人已经双手握着巨剑片羽抡起半个圈朝他刺来。
谢涵好险侧避一步躲开,犹被片羽的剑气在脖侧划了道一寸长的口子。
他伸手按住伤口,怒视对方,“你做什么?”
“我控制不住,你快走!”霍无恤两手牢牢抓住剑柄,双目赤红,似乎竭力想握剑停下动作,这使他胡乱挥舞起来。
谢涵终于意识到对方正在被片羽控制,他最知道,对方的剑术有多半吊子,那就是在今天早上和叶猛对练起来的,但现在巨剑在他手上却被舞得虎虎生风、锋芒毕露。
他不敢硬拼,转身就跑,片羽却像认准他一样拖着霍无恤狂奔追来。
后心一阵破空风声,谢涵无法,只得回头拔剑猛劈下去。
“铛――”一声脆响,谢涵铜剑断成两截,啷当坠地。
他微微瞪大眼睛,没想到片羽一把木剑竟然如此坚硬,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片羽的剑尖已离它只剩半尺距离,他手无寸铁,袖箭、弹弓都来不及发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朝他心口递来。
那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动作被局限在这极其微小的时间里来不及施展,思维却不受束缚地天马行空――
谢涵想过进来后的很多种可能,最好的自然是偷得《欧冶宝录》,没有任何人发现,愉快下望帝山;最有可能的是没偷到空手下山,或者被发现了激战后逃脱;最差的不外乎落网被抓,他甚至想过被抓后,怎么和欧家家主谈判。
但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他要死了,被霍无恤拿片羽杀死。
给他哪怕多半息时间也好,至少让他发出根袖箭先射杀对方以绝后患。
但没有,没有这个时间,他甚至来不及让右手碰到左臂,只能眼睁睁看着片羽寸寸递进,在片羽离他心口还剩半寸距离――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忽然伸出两根手指,
两根修长的手指,
根根如冻玉,
夹住了片羽剑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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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第46章
这两根手指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毫无征兆,你想象不到它们有多快,更想象不到它们蕴含的力量――
牢牢挡在谢涵身前, 片羽难得寸进。
死里逃生, 谢涵喘了口气,立刻侧头看那两根手指的主人――只见对方长身玉立,一身柔软丝质黑袍曳地, 墨黑长发披散垂腰, 眉目清俊, 如春水映梨花。
谢涵愣了一下。
“你没事罢。”霍无恤松了片羽, 几乎脱力,却飞快跑来,睁大眼睛上下看谢涵, “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谢涵摇了摇头,“没事。”眼睛却未离清俊男人。
清俊男人收了片羽, 竖插入地, 从袖里掏出一块汗巾递给他。
“啊?”谢涵下意识收过汗巾, 不明所以。
“脖子。”清俊男人淡淡吐出两个字。
谢涵反应回来一开始被片羽剑气扫到的伤口, 连忙拿汗巾捂住脖侧伤口。
霍无恤看向清俊男人,心里一阵古怪。对方生得很白,不是苍白, 不是惨白,而是那种莹莹如玉的白,你很难相信一个常年与火炉、铜铁相伴的人会生得这么白, 尤其对方还很年轻, 绝对不超过三十,你更难相信对方是成名几十年的列国顶尖铸剑师, 但望帝山巅从来只有一个人――冶子应不肖。
他正惊异于应不肖与想象中的不同,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道冷哼,“片羽只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闻人兄何必救这死有余辜的人?”
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竹楼已亮起光,灯火通明间,从竹楼处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怎么还有一个人?
霍无恤一愣,却见道上由远至近走过来一个黑衣老者,他生得平淡无奇,一双眼睛却锐利光亮,但霍无恤的注意力却全在对方黝黑的皮肤和腮边长髯与鬓角银丝上了――这、应该才是冶子应不肖的正确打开方式罢。
他又看一眼身边清俊男人,这应该不是欧家冶子罢,刚刚人家都叫他“闻人兄”了……
两人当然不会理会他脑中的“真假应不肖”,黑衣青年只淡淡看一眼黑衣老者,“所以呢?”
老者:“……”所以什么?他皱眉,“闻人兄应该知道,片羽平和,不会滥杀无辜。”他看一眼谢涵,认定对方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谢涵……谢涵摸摸鼻子,觉得很无辜:他怎么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被称为“闻人兄”的青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那又怎样呢?”说完,他侧头看谢涵,“让我看看。”
他说的没头没尾,谢涵却很理解,拿下汗巾,伸了伸脖子,已经没再流血。
青年目光从他已经凝固的伤口处蜻蜓点水地掠过,点了点头,从袖内拿出一个小瓷罐,“涂。”
谢涵接过,撬开罐子,一股草木清香,取了块黄豆大小的软膏,在伤口上抹开,凉凉的,润润的,还止了刺痛。
霍无恤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闻人兄”,一会儿看看谢涵。老者也意识到两人怕是认识的,他锐利的目光停在谢涵身上,但话却是对青年说的,“他是来盗剑的。”
“你是么?”青年侧头看谢涵。
霍无恤以为对方肯定否认,没想到却听他道:“如果我是呢?”
青年拔出片羽,把剑柄放在谢涵手边,“拿去罢。不会有人过来拦你的。”
老者:“……”考虑过他的感受么?他顿时拉下脸,“片羽是不会让他这种奸恶之徒碰的。”
果不其然,谢涵右手才碰上剑柄,剑身就嗡嗡乱动起来、不受控制起来。
“叮――”青年伸手弹了弹剑身。
“嗡――”片羽颤动了下,就平静下来,宛如一把死剑。
老者:“……”兵中君子的骨气呢?
他怒不可遏冲过去要夺剑,“闻人昧,你对片羽做了什么?”
闻人昧?
他竟然是闻人昧?
剑圣闻人昧!
霍无恤瞪大眼睛,应不肖是成名几十年的铸剑大师不该这么年轻,难道闻人昧就不是成名几十年了么?那是让无数剑客高山仰止的存在,那是二十年前就剑道封圣的存在。
但他还没想完,便听剑圣大人特别“不圣”地道:“收起你那我好像奸污了一把剑的表情。”
应不肖:“……”
谢涵抿嘴一笑,平举片羽,恭敬递上,“冶子息怒,小子并非前来盗剑,刚刚只是顽笑。”
应不肖……应不肖拿过片羽,脸色好了不少,冷哼一声,“不是来盗剑,难道是上来看星星的么!”
谢涵恍然,“望帝山高,立于其上,手可摘星辰,确实是观星的好地方,冶子高见。”
应不肖:“……”
“当然,小子没有冶子这样的雅兴与情操。”谢涵又悠悠道:“小子是上来拿一样东西的,一样对小子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却被人偷偷拿来放您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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