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能承受这样的刺激?
倾城向无好友,涵儿如你有闲暇,姑母只求你来开导开导你表妹。
对了,之前我承诺的为你在阿弟那儿美言的事,我已去信说了,延迟许多,只愿你能体谅。”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谢涵脸色渐渐沉下来。
什么叫“只求你来开导开导你表妹”,扶突与会阳,相距何止千里,这哪是一句“有闲暇”可以解决的
更何况非年非节,他这么千里迢迢地赶去会阳,还是因为表妹受了点刺激这种问题,能不叫别人多想吗?
他姑母简直是在赤/裸裸地请他娶姬倾城了。
如果他过去了,那就是答应下来了。
梁公呢,梁公就不拦拦吗?
他当初不是已经把梁公的意思透露给姬倾城了吗?
姬倾城难道没有告诉梁夫人?
不不不。
谢涵来回踱步,最后狠狠往前一踢脚边几柜。
他想通了:是是是,梁公要的是一个聪慧绝伦的倾城公主,好嫁给霍无恤控制雍国。但现在的姬倾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聪慧绝伦的倾城公主了,不管梁公知不知道,梁夫人一定是知道的。
姬倾城绝不是像她在信里写的那样只是“吓得”神思恍惚,完全是“吓得”没有以前的心机和手段了。
这样嫁去雍国哪能得的了好?
就像当初姬倾城说的那样:打消梁公计划的只有让他国率先求娶,让梁公迫于两国邦交妥协。
所以现在兜兜转转又到他这儿来了。
他姑母最后一句话便是在利诱!
随着他一脚踹翻几柜,室内发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不绝于耳。
寿春闻声,急匆匆进来,“啊呀”一声,“殿下脚可有受伤。”
谢涵深吸一口气,摇头,“回宫。”
他得去和他母亲商量商量。
马车辚辚行驶,然才刚驶入宫门,还没进定坤殿,便传来齐公召见的消息。
谢涵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巧合的时间,他有理由相信他姑母是“双管齐下”了。和送到他手上同时的,难保不会有一封送到他君父手上的信。
随着他来到齐公书房外,内侍监怀陀笑如春风地引他上阶时,这种不安与肯定更达到顶点。
怀陀是什么人?
谢涵最初见他时,他还只是个小内侍,只因为是齐武公贴身内侍印鉴的干儿子,才被高看几分,有幸被指派来服侍他。
那时,齐公还是很宝贝他唯一的嫡子的,生怕谢涵在他君父身边受委屈了,又或者冷了热了饿了不敢吱声,多次贿赂怀陀给谢涵带吃的喝的。
怀陀贯是个会看眉眼高低的,当然知道这太子皋以后是要当国君的,而齐武公已经老了,于是他不只没收贿赂,还殷勤地给谢涵带东西,又三五不时地向谢皋说起谢涵的近况,自然而然地抱上了谢皋这条大腿。
谢皋也许优柔寡断,也许贪图安逸,但有一点却是非常难得的,他十分感念他人恩情,一如他对狐源,一如现在的怀陀。
齐武公殡天后,他一继位,就大大封赏了怀陀。
后来谢皋从小的贴身内侍染了坏病,怀陀就成了他的贴身内侍,常伴君侧。
这贴身内侍的喜怒哀乐全都是系在主子一人身上的,对他人的态度也全由主子决定。就像往常齐公不喜谢涵一样,怀陀从不对谢涵表现出过一星半点亲近——哪怕他曾服侍过他两年。
但如今,他却对谢涵笑得这般灿烂,“殿下可算来了,君上念您许久了。”
谢涵心越沉越低,强笑道:“不知君父传召所谓何事?”
怀陀抿嘴一笑,嗓音尖细,“殿下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君上心思如高山大海,哪是奴婢能懂的?”
此时,二人已至门外,谢涵扯了扯嘴角,解下佩剑。
“太子求见。”怀陀在外轻扣门扉。
“进来。”
门被从内打开,齐公与几天前无甚变化,依旧是俊秀斯文、儒雅端方的,此时正含笑望着走进来的谢涵。
“儿臣拜见君父。”谢涵正要跪下,齐公已下来握住他的手,“不必多礼,怀陀赐坐。”
谢涵愣了一下,手掌外宽厚干燥的触感,既陌生又熟悉,他一瞬恍惚,只是这又越发印证了他的猜测。
“多谢君父。”谢涵动了动嘴,齐公已牵着他上座。
坐下后,谢涵没有再开口说话,齐公也只保持着笑容把玩着掌中杯盏。
几息功夫后,他抬头笑道:“每天不着家,一大早上又跑哪去了,现在才回来?满头的汗。”
谢涵怎么可能会满头汗水见君这么失礼呢?
不过是五月的天,走得急了,额前渗出几点薄汗罢了。
也不过是两父子太久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好好说过话,一时尴尬无言拿出来缓和气氛罢了。
齐公从案下拿出一块汗巾,正要递给谢涵,谢涵已低头,自袖里掏出随身帕子,“何须劳烦君父,儿臣用自己的便好。”
齐公伸在谢涵胸前半臂远的手瞬间僵了,场面一时尴尬。
怀陀立刻笑着上前接过汗巾,“奴婢呀听说,农人之子,从不接父亲递给他们的棉衣,因为怕父亲冷,希望他留着自己穿。今太子不接巾之举,一样纯孝动人。只是太子关心则乱,忘了咱们君上坐拥山川。”
说着,他把那汗巾递到谢涵手边来,谢涵垂眸,倏忽笑了,“君父赐,不敢辞。”伸手接过,塞入袖中。
如此明显的抗拒,纵是连齐公的好涵养也无法维持面上笑容,他深吸了口气,方才重新挂上那种温和的、宽厚的,同时也是生疏的、客套的笑。
谢涵凝着那熟悉的笑容,终于也笑了起来,“君父唤儿臣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齐公莞尔,“没有要事,就不能喊你了?太子都晓得记挂你姑母,怎么不晓得记挂寡人?”
果然。
谢涵掩在袖中的手猝然握紧,“姑母之所以为姑母,便是因为她是君父的姐姐,儿臣记挂姑母,怎不是在记挂君父呢?”
齐公哈哈笑了起来,“你还是贯会油嘴滑舌,难怪你姑母都被你哄得在寡人耳边好话连连。”
谢涵“唔”了一声,然后……没有了。
齐公做久了一国之君,很多话他开个腔,周围人便会给他顺下去,很久没有遇到“谈话对象”这么不会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他顿了一下,瞥了谢涵几眼,见人着实没有要给他搭梯子的意思,皱了下眉,终于徐徐道:“你姑母心疼你,其实早就想同寡人来讲你的好,只是她近来烦心事太多……”
他叹口气,见谢涵只微笑看他,又自个儿继续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倾城她,你可记得她?”
“不记得了。”谢涵摇了摇头。
齐公:“……”他被几次三番噎得够呛,终于沉下脸,“太子不是号称博闻强识、娴于辞令的么?怎么,今天在寡人面前就打不出一个闷屁,连个人都不记得了?”
谢涵连忙起身绕过长案,下阶跪下,“君父恕罪,儿臣近来苦夏、不思饮食、神疲乏力,非心所愿也,实力不逮也。”
“好个苦夏。”齐公没好气,“太子一年三百六十天可真是没几天安生的。”
谢涵垂头,只道“君父恕罪”。
齐公看得心烦,撇开目光,拿起杯盏,抿了几口,才终于放下来,叹了口气,“罢了,你从小身体不好,寡人是知道的。合该早日找个知冷热的人好好照顾你了。”
谢涵依旧低着头,“长幼有序,二哥未娶,儿臣怎敢当先?”
“这无妨。”齐公摆了摆手,“嫡庶有别,你为储君,先娶一步,可稳社稷。”
说着,他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和蔼慈爱地笑了起来,“你刚刚去会阳那趟,阿姐对你很满意,赞不绝口,想亲上加亲,再结两国之好。你不日便去梁国提亲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