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话,已是逼得人不得不上场。
所有人都在等着谢涵的答案,身为一国储君,他不该下场;身为剑圣高徒,他不下场便注定沦为列国笑柄。
满堂寂静中,谢浇忽然站起,大声道:“诸位不知,我三弟昨日在忘忧山打猎,被猛虎拍伤了肩膀,不能出战,还是由我这做哥哥的代替罢。”
“站住!”谢涵却喝止道。他大哥的水准他自然是知道的,很好,却好不过厌阳天。
叫住人后,他不看谢浇,而是看向场中厌阳天,声音清冽从容,“阁下可知齐国共有人口几许?天下共有百姓多少?”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厌阳天了然笑道:“齐太子殿下如若不愿,大可拒绝,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涵却道:“术业有专攻,是孤强人所难了,阁下不清楚,便由孤来答:齐国共有人口四百万,天下十三国共有百姓三千万。”
厌阳天一愣,随即眉宇间划过一丝难堪。
众人也反应回来他在说什么了――
术业有专攻,太子学得是家国大计,剑士习得是杀人剑术,谢涵让一个剑士答民生问题是强人所难,厌阳天让他一国太子去比剑,亦是强人所难。
“术业有专攻。”欧兰雅喃喃着,也不禁为自己刚刚的轻蔑不满而感到一丝羞愧,“他说的很对哩。”
厌阳天却不肯顺坡下驴,“齐太子的意思,阳天明白了。可既如此,闻人大师为何愿意教授无法全心习剑的您,而拒绝可以一心投入剑道的在下呢,可见您必有独到之处,阳天很想了解一番。”
谢涵还是没动,只是长叹一声,看向厌阳天,“你说你明白孤的意思了?不知你明白了什么?”
厌阳天奇怪道:“您与阳天各有所长,您长于国家大事,阳天逼您比剑,有违君子所为,可阳天实在心痒无比。”
谢涵凝着台下厌阳天,忽然道:“有趣。”
众人一愣。
谢涵道:“孤实在没想到阁下不仅剑术超群,想象力亦是超群,能从孤话中读出孤都没有想到的含义,实在有趣。”
他在拖,他在拖延时间,他已经感觉到这厌阳天要不是什么狗胆包天的牛脾气,就是带着某种任务过来的,是一定要逼他下场的。他固然可以拒绝,可在连输两场之后拒绝,未免太过丢人了。
他玩不过系统,难道还要受一个武士的气,忒也气人,才不想这么憋屈。
一边回忆着对方剑路,左手灵巧、右手大开大合,总没有第三只手了罢,一边张嘴和人周旋。思忖一番,忽见日当正,他眼神一闪,有了计划。
厌阳天:“……那齐太子的意思是?”
谢涵往后一靠,懒洋洋道:“孤的意思是,天下有三千万百姓,这么多人,若每人都有一个生平心愿要孤来达成,孤便要应下,岂不早晚累坏?”
“所以齐太子的意思还是要拒绝阳天?”
谢涵又摇了摇头,“你又会错孤的意了。孤的意思是:他人每一个心愿孤都要完成会很累,却没说因为累会拒绝。
生斯世,为斯民。再累,只要力所能及,孤亦愿意为完成每一个人的心愿而穷毕生之力,惠及苍生,岂非正是我等毕生所求?”
他一脸“先天下之忧而忧”,声情并茂着缓缓走下台来。
第8章
一白面微须、气度沉稳的中年人目光掠向谢涵手中镶满宝石的璀璨长剑,“那把剑对他来说太短了,他不懂得用剑,那把剑太华丽了,不是用来战斗而是用来观赏的,他不懂剑。”
说话的人正是行馆馆主会诛。
他的话,自然不是等闲,传到众人耳里,他们连忙去观察谢涵的剑,果然华美有余,实用不足。
等谢涵下去换上一身劲装上场后,便发现场内、台上不少人瞧他的目光不对。
他疑惑了一会儿,未果,便继续前行。
便见一边立着个捧剑仆人,见到他立刻上前道:“我家家主新得一把宝剑,正想找个时间让它亮相众人眼前,如今恰逢其时,还请齐太子殿下行个方便。”
谢涵不知面前人口中的“我家家主”是哪个,但他下意识抬头看去,果见北席上那绛领黑袍之人朝他微微一笑,晗首致意。
这位沈氏家主未免太会说话了些,他身上这把剑的确装饰作用多于实用,而那厌阳天手中却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谢涵玩味一笑,左手执起那把剑,拔剑出鞘。
只见一团寒光绽放而出,宛如冬夜明月破云而来,剑身隐见细密的菱形暗纹,剑脊处用错金法嵌了一排星宿图案。宝剑全长有四尺三寸,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而剑刃如断崖般崇高陡直,锋囗的夹角长而锐。
谢涵眼睛陡然一亮,挥剑在两个武士合举的一把长剑上劈去试剑,手下行云流水般没有一丝停滞,剑身、阳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底下那把剑却已“铛”一声应声而断。
周围人等均发出赞叹,不曾想到它竟如此削铁如泥。
这把剑的光华有他镶金饰剑的亮度,却比他那剑锋利趁手多了,谢涵会心一笑,好心情地收剑扬声道:“好剑。敢问其名?”
“此剑名为‘深壑’,乃勇者无双之剑,八十八炼钢,欧冶子大师倾心所铸,想必不会辱没齐太子殿下。”
高手出招,自一个起势便可看出,从刚刚谢涵试剑的姿态,便知对方有着不逊于他容色的剑术,沈澜之一扫原先的淡淡兴味与漫不经心,上身微微前倾,认真答道。
一时响声更作。
欧冶子乃百多年前的铸剑大师,技艺登峰造极,如今有名的几把宝剑“昊均”、“九星赤渊”、“太一”均出自他手。而沈家已逝的主母便是欧冶子后人,欧家上一辈的大小姐,他说这是深壑,自然无人质疑。
咚咚咚,鼓已擂起,二人皆摆开阵势,厌阳天依然用的是左手剑,当先发难而来。
谢涵错一步避开,忽“锃”一声收剑入鞘,满堂愕然,连厌阳天都有片刻停顿,他却施施然道:“阁下之前已两番对战,无论如何孤胜之不武,便先让阁下三十招。”
厌阳天对叶猛用了七招,对汪洋用了二十三招,合起来正是三十招。
随着他话音落下,满堂哗然,一时甚至不敢置信,“他是认真的吗?”
“表哥,这个齐太子真是太目中无人了,早知道就不同意你把剑借人了。”欧兰雅捶着沈澜之膝盖撅嘴道。
他们已然如此,何况在场中的厌阳天,他向来崖岸自高的脸面忽青忽白,但已然动手就没有中途断的理,只能加大攻势。就像叶猛被激怒那时一样,他心头亦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
谢涵非力量大者,他亦是主攻灵巧的,但他的敏捷与柔韧在厌阳天左手剑之上,故一路斗猫走狗般溜着人,仿佛每次对方就要取胜,等落剑时才发现空了。
谢涵特意挑了一件轻薄的白衣,左肩的伤口在高速运动下渗出血迹。
厌阳天脸色一沉,才知晓之前谢浇说的话不是托词。虽是另有目的,可如此仍是胜之不武。故他原本该换左手剑了,此时却止了转换,仍用右手剑追击。
一个溜人走,等着到三十招,另一个也等着到三十招换手。
所幸二人都是武功高超者,坐台看客依然兴浓。
直到——三十招到了。
厌阳天猛地跃起,长剑在半空转换,跃入左手,仿佛携山岳之力直直劈下。
却“铛――”的一声巨响,定睛看时,剑刃之下,哪里还有谢涵,只有一根二人合抱的铜柱。厌阳天一剑劈在柱上,力量反弹,震的虎口崩裂,顿时鲜血直流。
“阁下受伤了,未免不公,要否先包扎一番再继续?”谢涵在长剑旁开一尺,假惺惺道。
“不必。”厌阳天又岂能受这种羞辱,“再来。”
然而他伤了手,使出的大开大合之招威势便不如之前了,显得谢涵身轻如燕。
又过十五招,厌阳天突然换了右手,使出那一手精妙非常的轻灵剑法,转换没有一丝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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