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涵话锋一转,“孤却也并非另一当事人,了解得未必全,不如找当时动手的那人上来罢。”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阳溪君可惜,“连邬还昏迷在床,家仆也只是远远看着,并记不住当时动手人的面目。”
“可孤记得啊。”谢涵笑了起来,“阳溪君可是糊涂了,既是孤‘指使人动的手’,难道孤会不记得?”
“三哥也说是你‘指使人动的手了’,他既是你的人,难道不会替你说话,怕他的话不可信罢?”谢漪察觉到阳溪君面色不好,自以为了解地揭露道。
“这四弟可高看为兄了,君父明察秋毫,诸大人眼似明镜,难道还分辨不出一个人说的是真话假话。”谢涵真诚道。
谢漪反驳不了,否则就是得罪人了,齐公道:“好了,你还没说,那人是谁。”
谢涵一拱手,“请君父命田部吏豫侠上场。”说完,他环顾周围一圈,“事情的发展可能和诸位大人想象得不太一样。还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等会儿好好听听。”
不一会儿,大门被从外打开,上来一个身高九尺的硬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怒自威,一派赫赫英雄气概,场内众人俱眼前一亮。尤其是诸位武将――这分明是个做先锋官的好苗子,怎去做了收税的田部吏?
他低头拜下,声音方正、棱角分明,“臣豫侠拜见君上。”
“田部吏豫侠?”齐公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点点头,“真是一表人材。”说完,他问道:“你可知,今日命你上来,所谓何事?”
“臣知道。”
“哦?”齐公玩味一笑,“太子莫非事先知会过你?”
“何须太子知会?臣有眼有脑,自然会看会想。”豫侠理所当然道:“臣进来时,阳溪君和太子一站一跪,显然事情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现在又叫上臣,那么事情就发生在我们三个人之间,历数我脑海记忆,这种事情只有一件。”
说完,他头一撇,“阳溪君是来为家宰找场子的罢?”
齐公为他这目中无人的不敬态度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而是随众人一道一起看向阳溪君。
小满时节,阳溪君额头上却是有一颗豆大的汗珠滴落。
其实当谢涵说出“田部吏”三字时,他就知道事情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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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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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不敢, 想来太子做事自有他的理由,何须知会下臣。”阳溪君有心想阻止豫侠再说下去,但谢涵岂会让他如愿, 他笑吟吟道:“阳溪君此言差矣, 君父视你如腹心,孤又怎会要瞒你什么事呢?不过,说来孤也并不清楚豫大人为何要鞭打你门下家宰, 豫大人你说呢?”
豫侠侧头看谢涵一眼, 硬梆梆道:“阳溪君拖欠国税八载, 我来收税, 阳溪君门下家宰不止拒不认缴,反而辱骂朝廷命官――也就是我。依律,当杀。”
他自是殊无起伏地说完那么一段话, 脸色连变都不带变一下,却直如平地扔下一颗雷, 叫殿内众人面色都变了几变, 紧接着他们皆面朝齐公。
齐公……齐公面色也不好。
原来时下养士之风盛行, 阳溪君是鲁国遗贵, 手里没人,在齐国也没根基。养士遂成了他组建班底、获得声望的最快方法。
但养士是烧钱的玩意儿,他一个亡国公孙哪里比得过那些背靠大家族的人?
于是, 他就在这税收上动了脑筋,鲁姬枕头风一吹,齐公想到自己因为鲁国破灭抑郁而亡的母亲,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以前的田部吏会看人脸色、做事干净, 现在换了耿直的豫侠,却不会这么给面子了。
被那么多大臣目光灼灼地看着, 齐公微微低头,摩挲着杯壁看着案上花纹。
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是踢出阳溪君,痛骂他胆大包天,以雷霆震怒掩盖自己之前的默许,以表示自己毫不知情,否则实在无法给诸臣一个交待。
但他……做不出这种事来,他沉默着、犹豫着。
谢涵跪在地上,仰头冷眼瞧着齐公脸上的挣扎。
如果本来是不清楚这件事对方是否知道,那么现在,他可以肯定对方一定是知道的,甚至是默许的。
他怎么就可以……可以放任这种事呢?难道不知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些口子是不能开的,阳溪君有他的不得已,其他人就没有他们的苦处了?不得已的人都不交税,国库的钱从哪来?
场面一度凝滞,没有谁率先开口。
忽然,阳溪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声音极重,重得人要担心地砖会不会裂了,对方膝盖有没有摔碎。
阳溪君肥硕的身躯扑倒在地,浑身的肥肉都在颤动,“君上,我有罪,我有大罪,我被鬼迷了心窍,竟然瞒着您做出这种罪大恶极的事来。臣有负君上信任,有负国家厚待,臣有罪、臣有罪……”
他不停地磕头,一下一下撞在台阶上,原本的血印破开更大的口子,鲜血肆意,再加涕泗横流,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你……唉――”齐公长长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臣悔不当初啊,然大错已铸成,臣只能恳请君上重罚。”阳溪君泪眼朦胧地抬头看齐公。
齐公五指蜷了蜷,众目睽睽下,终于还是下了个判决,“半年之内,悉数归还欠款,并停职一年,闭门思过。”
“谢君上――”阳溪君俯头还未叩下,斜刺里冷不丁插入道声音,“臣怎么记得,平民逃税,当罚鞭十,再罚十年倍款;士大夫逃税,当革职削邑啊?”
阳溪君半叩下的头一僵,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死命抑制住目中怨毒,没让自己扭头盯发声的人,又连连叩头道:“拾家主说的是,拾家主说的是,君上仁慈,臣犯此滔天大罪,却愧不敢受、愧不敢受……”
齐公面上一闪而过的怒气,面朝下首拾夏,淡淡道:“拾家主严苛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念阳溪君为国尽忠多年,当可从轻发落……”
“确实。不如就削阳溪君一半封邑,但不必停职,其余按君上之前决意的,可使阳溪君戴罪立功,君上看如何?”坐在右席首位的国相狐源忽然出声。
齐公要出口的话被截,还是这种打着“从轻发落”的旗号但半点没有“从轻发落”意思的处决,他心中自然恼怒,可见开口的是狐源,终究抿了抿唇,“狐相所言极是,深合寡人之意。”
一锤定音,阳溪君差点一屁股瘫倒在地。
转眼就见自家舅舅被削了三分之一的封邑,谢漪差点没急红眼,急着急着,他越恨那罪魁祸首,狠狠瞪了下面谢涵一眼。
谢涵给了他个弧度完美的微笑。
这一笑就像引燃炸药的火线,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漪像被激怒的幼师一样跳起来,“这么隐秘的事,连君父都不知道,三哥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是个好问题。
齐公连带着众臣的目光都在豫侠和谢涵之间游走。
谢涵挑了挑眉,摊手道:“人在街上走,事从路边来。”说完,他偏头看一眼斜后方人,“不如还是请田部吏大人说?”
豫侠从不斜视的双目侧了侧,又看他一眼,平板道:“正月初八清晨,我来阳溪君府收税,被门下叼奴阻拦辱骂出府,我捡了根扁担把这些叼奴一一打下,要捉拿主事人连邬。随后连邬带出更多的打手,我的扁担被打折后,退出阳溪君府,被他们派恶犬和一百来号打手追击。我逃跑途中,撞上太子,太子令卫士拿下这些打手,又告诉我不要杀了‘连邬’,不然我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要出城。
我虽想秉公执法,奈何还不想死,替我拿下打手的太子也不在了,我怕等会儿又出来更多的打手,便渎职从轻,没有杀了那个连邬,只打了他一百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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