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你留下来?”梁公呵呵一笑,仿佛他在自作多情。
谢涵:“……”他噎了好大一口。
梁公揽上他瘦削的肩背,“都要走了,再陪姑父散散步罢……”
后头商队中人、守城士兵还跪了一地,卫士执剑站得笔挺。
梁公倒好,闲庭漫步般给谢涵指着这里的山山水水,“王屋山北面有大小泉眼,大的那口是寡人初即位北伐途中偷偷派人凿得,等北伐回来刚好就是一幕龙泉现世、贤者出世,于是国内归心、列国震服。”
谢涵:“……这么装吗?”
“没办法。”梁公摇了摇头,“就像现在,寡人拿涵儿没办法一样。”
谢涵:突然失语。
“你说,寡人今日强留你下来,又会如何呢?”梁公仿佛随口提问。
谢涵深知他绝非朝令夕改之人,却仍禁不住心里一个激灵,缓慢而迟疑道:“大概是要多出很多药费罢。”
“哈哈哈――”梁公大笑了起来。
后方人听不清二人之前的话,只闻现在爽朗笑声,不禁好奇君上为何心情如此之好。
“谢涵啊谢涵,算上今天,寡人放过你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齐国地牢,姑父许了我三个愿望。”谢涵想了想,道。
“然。”梁公点头,“今天是第二次,”他侧头,漆黑如墨的凤眼望进谢涵眼底,“没有第三次。”
谢涵低头抿了下唇,抬头,“好。”
梁公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望向树梢白月,“天色不早,你早点走罢。”
那神情,仿佛笃定谢涵是他掌中之物。
他自然也有这个资本,只要谢涵再出现在他面前一次,他有百种方法让他逃脱不了,他本就有万种方法抓住他的,如今要的,不外是他――心甘情愿罢了。
东风带来青草的味道吹了过来,众人重新各归各位,商队再次启程。
原本商队中人対谢涵也是甚好的,当客人当自家爷好友,亲昵而随意;现在更好,却恭敬不敢逾越半分。
当然,谢涵対此没半点不习惯,他本就被众星捧月地奉承了十多年,哪会不习惯,自然而然地支使人干这干那,中心目标――围绕应小怜。
梁公的到来,终究対他造成很大影响,其中最直接的是――瞧瞧人家,瞧瞧他,难怪一个是煊煊赫赫的君主,一个是落落魄魄的公子了。
他不只加倍注意应小怜的身体,堪称无微不至,还琢磨起《江山妩媚美人谋》中姬倾城做的轮椅了。
可惜那书形容简单,他照不了葫芦画瓢。
这些种种,应小怜自然都感受到了,対此,他有四个字评价,“三公子可曾听说过一个词?”
“什么词?”
“东施效颦。”
谢涵:“……”他给气笑了。
174章
“公子涵知道什么叫东施效颦么?”应小怜煞有介事地开始讲故事, “相传,越地有美女施夷光,因家住西村, 人称西施。西施有心口疼的毛病, 因而常皱着眉头捧着心口在邻里间行走,人们看到了,觉得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姿态。东村有个丑女叫东施听说后, 认为皱着眉头很美, 回去后也在邻里间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可邻里人却纷纷躲避。”
谢涵扯了扯嘴角, “我该夸应兄博览群书、讲解动人么?”
应小怜歪头一笑, “当然可以。”
谢涵:“……”
“东施只知道西施皱着眉头好看,却不知道皱着眉头好看的原因。”应小怜道:“三公子知道吗?”
知道……知道什么,知道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么?谢涵淡淡道:“我才华不济, 却自认好颜色,敢问应兄, 吾与会阳梁公, 孰美?”
应小怜:“……”他眉梢一挑, “我美。”
“……能在朝阳夫人心中久盛不衰, 应兄自然颜好无敌匹。”谢涵似笑非笑。
应小怜忽然垂下头来,他发未束,长发如瀑布般垂下, 支颌一笑,是雌雄莫辨的丽色,“公子莫生气。”言语间有了蛊惑姬朝阳多年的媚气, 眼角泪痣流光溢彩, “小怜无非是想提醒您现在的处境。您与梁公并不相同。”
“因为我没有梁公的位高权重,因为我人微言轻, 所以同样的事情做起来,就是没有梁公那样能让人产生知遇之恩感?”谢涵嘴角挑起个讥诮的弧度。
应小怜眨眨眼,越加无辜,“小怜可没有这么说。”
“你有这么想。”
“公子误会奴了啦――”他嗲声道。
谢涵:“……”
在他无语间,应小怜随手抓起案上木笄。
马车一个咕噜,驶出梁国国境。
应小怜束好发,淡笑道:“刚刚与公子开个临别顽笑耳,公子莫当真。业已出梁国,多谢公子一路相送,小怜该回家了。”
家?谢涵没想到应小怜还有家,一时开不了挽留的口,他凝着已衣冠楚楚的应小怜好一会儿,俄尔慨然一叹,“原来你刚刚只是想激怒我,好叫我现在说不出留你的话来。”
“这是一半。”应小怜笑笑,“还有一半,小怜是真心觉得公子心境不稳,这样很不好。”
说完,他叫停马车,阿劳心有灵犀似的,早在一旁候好,应小怜一挪出来,就背上人,“诸位,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多谢相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听到动静出来的陈璀先是一喜,随后撇嘴,“走都要说这么多的话了,要是留下还了得?”
相对于他,苏韫白则是纯然的不舍与担忧,尽管萍水相逢依然不舍朋友离去,虽然知道人是走定了还是担忧谢涵不开心。
但人要回家,还是被关多年、阔别已久后的回家,他又怎么说的出其它话,还是叫人细心准备了包袱,妥帖道:“应兄出来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盘缠,今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之日,这些怕是我对应兄当初照顾最后的感谢了。”
“你啊――”应小怜接过包袱,洒然一笑,“你这样性子,所幸是跟了谢涵,以他人品,才不会卖了你。”
“既然应兄也这样肯定公子。”苏韫白看看那边紧闭的马车,知二人必然不欢而散,终究忍不住道:“何不留下?”
“韫白看天下大势何如?”应小怜忽然道。
苏韫白一愣。
“近二十年的战争比过去两百年都多,短暂的安详持续不了多久,时势造英雄,天下动荡必有明主出,齐公子非我心中明主。”人多口杂,应小怜压低声音道,说完便对后方众人遥遥一挥手,一拍阿劳走人了。
陈璀奇怪跑过来,“你和他说什么鬼话了?”一看苏韫白恍惚面色,紧张道:“他欺负你了?我去骂他!”
苏韫白抓住要跳脚的陈璀摇摇头,“我竟不想应兄心中有如此宏图大志。一时怔然罢了,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啦?”陈璀翻个白眼,“走,去看看咱公子。”
他还没走近,后方马车内的人已掀帘走了出来,他还是那样,曲裾白衣,绣金色云纹,组佩叮咚,玉片半束其发,神色也是一贯的矜持淡然的,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斌叔已经一溜小跑过来,热情道:“公子有什么需要的?”
“牵匹马给阿劳罢,这走要走多久。”
“是。”
“再牵匹马给我,我要送送应兄。”
“是是……啊?”
“公子,你还要去送他?”陈璀嗒吧一下,“不好罢。”
“是是啊公子。”斌叔更是苦了脸,穿过前面一座城池,就是齐国国境了,他才能算安心――他可没忘齐三公子是有人追杀的,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儿,他就完了。
这日日夜夜,他没一天睡好觉,半夜做梦都是齐三公子出事他家满门抄斩的场景。现在、现在这位公子竟然要骑马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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