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璀是被杨明带着走过来的,他就坐在谢涵后面一辆马车内,看全了事态发展的整个过程,从谢娴马车猝不及防勒止,到现在两个女人的表演。
没错,表演。
他自小乞讨为生,最是会看人脸色,极细微的动作神态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分明看见晕倒的那女人在谢涵说话后嘴角翘了翘。
带他上来的是卫队长杨明,那肯定是谢涵授意让他上来的,虽然不知道是叫他上来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干站着看戏就对了。
陈璀唯恐自己表现得不好,被谢涵嫌弃甚至赶走,甚至、甚至送去给那个赵臧宰了,眼见着众人都流露出同情之色,还有人赞她忠心,立刻见缝插针嚷嚷道:“啊呀啊呀,小姐姐好厉害啊,死上十次百次。”
他仗着年纪小,还眨了眨眼睛,问一边纳鞋底的老奶奶,“阿婆,人能死上十次百次吗?”
那老奶奶是个老实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支吾了下,摇头道:“不能。”
陈璀一拍手,恍然道:“看来小姐姐你说错啦。”
“可是……”那侍女泫然。
然不等她说出第三个字,陈璀已如连珠炮一样道:“而且这只是小姐姐第一个说错的,还有第二个,你们最大的错误不是眼拙没认出二公主车驾,而是纵车横冲直撞,还贼喊捉贼,小姐姐别不认,我都看在眼里呢?而且二公主怀着宝宝,一直用最低的车速,大家想想哪个孕妇会没事狂奔,这一样哪个孕妇会纵车飞驰?”
这语速,谢涵是服气的,就是他上眼皮一低一抬的时间,对方就吧唧吧唧蹦了一串字出来,还个个清晰。
不愧是日后的“名嘴”,不枉他让杨明把对方拉出来遛遛。
可怜那侍女要营造出可怜与弱势来,牢牢记住说话要柔弱婉转哀凄,然后顿时被一顿抢白。
她憋得够呛,自觉这种半大少年无法领会这种哀婉美,遂把目光转向谢涵,哪知更让她傻眼的事出现了,不,可以说是惊恐了。
谢涵挥挥手招来人,淡淡道:“原来是如此刁婢,来人,沉河。”
这里是扶突城最繁华的大街,一侧正有引流灌溉郊外良田的人工河。
说完,他低头对陈璀笑道:“她区区贱婢,何德何能,配让你唤她‘姐姐’?既是孤的人,就先把腰杆挺直了。”
陈璀听他似是嗔怪的话语,语气却是亲昵,尤其――对方是贱婢,他还是乞丐呢。说她不配让他喊姐姐,就是意味着以后他会有更好的身份了。
他知是自己说的话合了对方心意,原本还乱蹦不安的心登时安定下来,重重点头道:“是,殿下!”
谢涵瞧着他,活脱脱是个得了表扬乐滋滋的大孩子,倒是想起在宫里的幼弟。心里一软,摸了摸人毛茸茸的脑袋,陈璀顿了一下,然后……然后蹭了蹭谢涵掌心,又悄悄掀起眼皮瞄他一眼。
这小心翼翼的,谢涵不禁轻笑一声。
这里气氛是一片好,对面却是凄凄惨惨了,那侍女本是低低柔柔的哭泣,听到“沉河”两个字,直接吓傻了眼――她可是夫人跟前最得宠的侍女,她可是堂堂四大家族玖氏的人啊。
等到卫士过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拖起她时,她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在做噩梦,再不走哀婉路子,放声哭嚎起来,“少夫人、少夫人,救救我啊……”
躺在地上的二少夫人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吓得忙从地上爬起来,“等等――”
“住手!”
“你们敢?”
一连三句,可拖着侍女的卫士充耳不闻。
周围人顿时“哦――”的一声倒嘘,哪还不知道对方是在装晕啊。
可此时那二少夫人已无暇顾及――这侍女是夫人赐的,折在她手里,她不敢想。
然事情发展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只听“扑通――”一声,侍女的人影已在水涛中翻滚挣扎。
她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这是人工河,无浪也不深,来得及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姑母说,柔弱和美貌从来是女人无往不胜的利器,然后上前三步,对谢涵盈盈一拜,露出一段纤纤皓白脖颈,“家婢有罪,妾身亦管教不严,太子殿下降罪,理所应当,只是家法森严,还望殿下开恩把这奴婢教给家中处理,玖氏必给您一个满意的回复。”
拿玖氏压他?谢涵挑了挑眉,这时谢娴马车里出来一个医工,手里正捧着块染血的白绢,嫣红映素白,触目惊心。
二少夫人心头一跳――怎么会这样?她记得谢娴的胎坐的是极稳的。
谢涵面色一变,原本的漫不经心顿作疾言厉色,“二少夫人还向孤讨人?二少夫人以为一个贱婢的命就够了么?且候着――”
说完,就匆匆往谢娴的马车去了。
且候着?
候着什么?
对方最后冷冷的眼神给了二少夫人一个透心凉,她几乎站不稳要跌倒在地――完了。
谢娴的孩子没了,二叔肯定饶不了她。
“姐姐――”谢涵掀开车帘,帘里的人正柔柔笑看他。
他顿了顿,“姐姐你、没事?”
谢娴低头抚着肚子,“跟你说了没事你还不信。”
谢涵先是一乐,随后没好气,“姐姐吓我?”
“不然任由你落人口实么?公公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
谢涵知道这“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个美化词,实际上玖氏家主玖玺琏最是小肚鸡肠,但――“我会怕他?”他不屑道。
谢娴依旧抚着肚子,“舅舅是个嘴里不饶人的大傻瓜,对不对啊,三思?”
谢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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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第55章
“姐姐怎知孤的外甥是三思, 或是个软软的女孩子呢?”谢涵嘟囔一声。
谢娴抿嘴一笑,脸上泛着柔柔的光,“刚刚过来的老医工说是个男孩子。”
谢涵一愣, 随后笑着连道三声好。
虽说男孩女孩都是谢娴的骨肉, 他都会喜欢,可对谢娴而言,诞下玖氏的嫡长孙, 对稳固她在玖氏的地位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一刻钟后, 马车在一座装潢大气、秀丽别致的府邸前停下。谢娴虚弱地出来, 靠在文绮身上, 换了软轿进了后院,召来府内供职医工。
谢涵则往前院去,玖氏家主玖玺琏闻讯赶来, “不知太子前来,有失远迎, 失敬。”
玖玺琏人至中年, 身材倒没走样, 脸部轮廓十分方正, 两颊美髯翩翩,看起来沉稳持重,还有几分儒雅气质。
但也只是看起来, 他与谢涵说话时,一手虚搭在腹前,一手弯在背后, 仗着比谢涵高几寸, 俯视下来,声音也四平八稳无一丝他口中的歉疚, 隐有倨傲之意。
他是齐国四大氏族之一玖氏的家主,权倾国内,玖氏子弟遍布全国,从军方到政坛。
他的弟弟久玺桓乃齐军上军上将,手握齐国六分之一的兵力,他的长子位列大夫,素有贤名。可以说他脚跺一跺,整个齐国都要抖一抖。他确实有倨傲的资本,也确实该倨傲。
但谢涵有个毛病,他就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傲。很明显的,从霍无恤到赵臧,从贪狼到应不肖,能收拾的都被他收拾了一遍,不能收拾的也全刺了一遍。
此刻,他淡淡笑道:“论礼法,家主该在正门前迎孤,现在却至孤走到前园时才过来,确实有失远迎、十分失敬。但知错能认,善莫大焉,家主很好。”
玖玺琏顿了一下,或者说懵了一下――从来没人能把寒暄的话曲解到这种地步;除了国君,也从来没人敢要他去正门口迎接。
没错,礼是这么要求众臣对国君与储君的,但他们岂是一般的众臣?
反应回来后,他脸色一僵,这话他也很难接下去。
还是谢涵绽开个笑,“更何况,孤与家主,除却是君臣,还是亲戚,您是姐姐的公公,算来孤是小辈,依孤看不用讲这些繁文缛节,家主何必这么客气较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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