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如水,月明星稀,冰盘高悬藏蓝色的天幕,洒下明亮柔和的光,照的人脸清清楚楚,细致到一根眉毛都清晰无比。
“怎么?”见豫侠一直长眉不展,谢涵问道。
“我还在想傍晚那种奇怪的感觉。”豫侠道。
谢涵哑然,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有一样的不安,遂一一道:“进城,杀洒扫燕军,过道,派人占据城防位置,告知百姓……一步步,都是惯例……”
“等等!”豫侠忽道。
谢涵疑目看他。
“你再说一遍。”
谢涵见他神色凝重,遂细细再道了一遍,当说到“告知百姓”时,对方忽道:“将军有没有觉得,今天的百姓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谢涵眉峰微微弓起,“虽然有北境口音,到底说的也是齐语,捧来的粮食不多,但也是心意……”
豫侠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觉得不对。
谢涵素来过目不忘,虽说不能还原今日见到所有百姓的面孔,但飞快还原大致场景还是不难的。
没有什么特殊发现。
他又把进肘髎县和巨髎县的百姓欢迎场景拿出来对比,忽然――
“下廉城的百姓几乎没看到女人,老人也不多,大部分竟然是青壮年。”这不合理,谢涵立刻叫来游弋喾询问。
“不可能,北境四分之一的兵力来自下廉城,男女比例早已失调……”游弋喾面色大变。
秦文卿也觉不对,但大军已经拔营,还是宽慰道:“下廉相对保守,许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老人又走的慢……”
谢涵、豫侠已都不听他说话,对视一眼,齐齐道一句“糟了”/“不好”后,谢涵立刻扭头,“回下廉城。”
说时迟那时快,正他下达完命令,队列旗手改出军为守军旗,众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时,忽然轰隆隆巨响。
两侧高山滚下来巨大石块,裹挟着飞扬尘土,下方士兵还正在转换回程队形,根本躲避不及,两翼精锐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
有那二三/反应敏捷之辈,左支右绌地躲避,终于躲过巨石,却没躲过下一拨如蝗飞箭。
“此地两侧高耸,一直被敌方居高临下,我们只能等死,快走,前方一里后,地势就会开阔起来。”谢涵被卫士团团保护,见不过转瞬,己方人马已十去其一,心痛难当,暗恼自己终究大意,但却不得收敛情绪立刻下令。
“不行。”豫侠却立刻反驳,“前方地势的确会开阔起来,但燕军设伏之后肯定有大军迎驾。”
“不错。”游弋喾替秦文卿挡过几箭,“我们派出去的斥候没有侦查到两侧埋伏,说明埋伏人马绝对不多,那么燕军主力肯定在前头。”
“不能前进,不能后退,难道我们要在这里等死吗?”谢涵道。
“为何不能后退?”游弋喾疑道:“我们出下廉不过半个时辰,回去正好。”
“殿下小心!”耳边碎石声不断,挟着如雨飞箭,一人飞扑过来替谢涵挡过一支,口吐鲜血倒了下去。
时值七月,正是燥热时节,听两边飒飒风声,生死时刻,谢涵福临心至,“传令弓/弩手,备射。”
“敌方居高临下,且人数少,咱们射箭上去,准头必定极低。”游弋喾想也不想驳道。
“准备火油,拿麻布浸了,套在箭头上,再往山上射。”谢涵也不管他,快语如珠地吩咐。
游弋喾听得大喜,立刻传令下去。
豫侠这才对谢涵道:“虽然下廉城内的百姓有蹊跷,但是比起前路,退回去更重要,否则我们就没有据点了。”
谢涵皱了皱眉,正此时,第一波火箭往上射去,乘着风势,不一会儿星星之火就在漆黑的夜里蔓延开来,原本疾风骤雨的攻势果然迟缓起来。
趁此时,众军列队,在弓/弩手和盾手的掩护下,且避且退往下廉城回去。
至于此时的下廉城――
夜色朦胧,站岗的士兵昏昏欲睡,鬼魅的身影从城内而上,熟门熟路贴墙过来,袖中滑出一柄弯刀,弯刀一勾,鲜血“噗――”地喷在墙上,持戟立着的人只来得及睁开眼就倒下了。
也有警醒的卫士,皱眉看着城墙下一身平民葛衣的男人,“来者何人?”
“小人下廉五里村应酬丑,这次上来,是突然想到之前燕军的信息,特来禀报。”男人躬身道。
城墙上两个卫士对视一眼,“你上来吧。”
男人拾级而上。
“好了,你要说什么?”
“小人要说的是――”低眉顺眼的男人忽然抬头一笑,从衣襟里抽出一把长剑,剑光一闪,两人猝不及防被偷袭,“啊――”的一声都晃了晃倒在了血泊中。
“小人要说的是――城内有燕军埋伏。”男人笑了笑,收剑往前方火光处奔去。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下廉城各个角落,当然这些都是零散的,主力冲往了齐军驻扎地。
巡逻士兵见大片黑影压来,正心惊准备喊人,却见是抱着竹筐背着背篓的百姓,不由皱眉,“你们――”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取走性命。
那些“百姓们”把竹筐背篓扔地上,发出哐啷重响,掉出来刀斧剑弩,一个个捡起一把趁手的兵器就往熟睡的士兵中冲去。
仿佛放屠夫进了猪场。
谢涵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率军赶回来的,后方斥候来报,“禀将军,后方有燕军大队兵马,人数五千到八千之间。”
谢涵心里一沉,想加快速度,然而军中已有近半数人披红挂彩。山上虽然火势蔓延,仍不时有石块滚落、箭镞飞下。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又有下一波斥候来报,“燕军、燕军杀过来了……”
“将军要做好在这条路上决战的准备了。”豫侠道。
谢涵深吸一口气,“这条路上可有适合躲避的地方?”
豫侠:“两侧高山。”
谢涵:“……”
“不过这山不仅上去不容易,现在还都一片火海了。”豫侠又道:“前方有一拐角,如果在拐角后列队排阵,燕军过来是看不到的。”
“好。那就在此处修整待战。”谢涵拍板。
“将军不先回去拿回下廉吗?”秦文卿皱眉道:“下廉城不一定有问题,可能只是巧合;即使有,城中假作百姓的燕军最多不超过一千,即使方才我军损伤惨重,要拿回下廉也绝非难事。届时有下廉作为凭借,我军对垒燕军胜算就大的多了。否则,于路上决战,今夜一旦败了,就是全军覆没。”
谢涵手中渗出冷汗,心也咚咚咚跳个不停,他知道现在面前摆着两个选择――
半路设伏,胜了回去还能拿回下廉,败了就全军覆没,但……胜率极低,还可能被后方下廉军两面夹击。
或者回下廉,拿回下廉或能依地利反败为胜,拿不回……只会比上一种情况更惨烈。
四周都是等待他下命令的目光,再远点……士兵的脸上已经只剩惊慌,没有一点出城时的意气风发,他深吸一口气,“回下廉,最快的速度回下廉。”
此时,两旁高山上的攻势已彻底尽了。全军疾速前行。
终于,城门近在眼前,全军都露出轻松的表情,谢涵却把心提到嗓子眼,距城门半里远的时候,他勒马止停,呼人叫城。
城门开了。
知道就里的为首几人面面相觑,眼里皆是惊喜与释然,谢涵却没这么早放心,“叫城墙上的人报名姓,属何营何队。”
喊话人才按着谢涵所言喊了一遍,城头立刻飞下箭矢,与此同时,城门也紧紧闭上。
最不愿看到的,还是发生了。谢涵紧了紧五指,被护卫着远离飞箭范围后下令,“告知众军,下廉城已被一千燕军占了,攻城。”
先锋营不顾枪林弹雨率先往前冲去,梯手扶着云梯在后,每前进一步,都有一排人倒下。十队人分别抱着擂木前进,等跑到城门口时,已经只剩下一队人一条横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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