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谢涵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飘渺,“我倒希望自己不是个公主。”她一哂,又道:“说罢,我受得住。从我踏上雍国土地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你说罢,扶突…扶突是不是破了?”
“没有。”寿春摇了摇头,最终小声道:“兵临城下时,大王……大王举白旗降了。”他扎好发髻,拿竹签固定住,又小心地抬眼看了坐着的人脸色一眼。
谢涵脸上浅笑一僵,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顿了一会儿,才又缓缓笑起来,“你再说一遍,刚刚外面有些吵,我没听清。”
“扑通――”寿春又跪了下来,“没有打仗,大王举白旗降了,大齐自请并为雍国齐州……公主!!”
“咳咳咳――”谢涵身体晃了一下,蓦地咳出一口鲜红的血,寿春惊叫一声连忙伸手搀扶。
“降了?你说降了?”谢涵抓着寿春肩膀,不敢置信,“齐国再不济,也有铁甲二十万,兵车五千乘,城池七十二座,百姓三百万,就这么降了?”
寿春垂头。
谢涵忽然站起来,来回疾步走着,形似癫狂,“一点气节都没有。一点气节都没有!刘国殷门之战被雍国坑杀将士四十万,也以老弱残兵死守都城三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后刘决跳城自尽才被雍国吞并。”
“现在他谢漪就这么降了?这叫我齐室先君地下何安,这叫我齐国志士仁人情何以堪,这叫以后千秋史话怎么看我大齐?枉他谢漪一直无所不惧的样子,没想到竟是个不堪一击的纸老虎,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她仰面大笑,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
“作死啊,笑得这么大声!”两个宫婢一把推门进来,正是之前的夏荷、春桃二人,“还给不给人睡午觉,跟谁都一样一天到晚没事只要躺着咳咳咳就好了。”
春桃掩着唇咯咯笑起来,“唉,姐姐,这你就不懂了,王后娘娘这是得了疯病了,恐怕要弄点黑狗血,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啊――”她忽然瞪大眼睛。
谢涵长笑毕,不看二人,转身从墙上抽出一柄银色长剑,长剑出鞘,剑身在门外/射进来的阳光下闪耀着森寒的金属光泽。
“啊――你干嘛,你想干嘛――杀人啦――”二女恶意而嘲讽的面色陡然一变,尽做土色。
“叮――”谢涵弹了弹剑身,吹了口气,“我的臾光,久不饮血了。”
她声音又变回了惯来的温柔,只是听在此时二女耳中,无端嗜血、无端可怖。
“外面就有武士,你可不要冲动!”夏荷色厉内荏。
“嘘,轻一点。”谢涵竖起一根手指微微一笑,“虽然外面有守卫武士,可你千万不要叫哦,因为我的剑很快,在他们赶进来前杀两个人总是不成问题的。”
她话音未落,银色长剑便平平往前一递。二女只觉刹那眼花缭乱,再看时已有一把剑横在她们身前,拦着她们夺门而逃的路。
的确……的确是快得可怕。
她们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听到的传闻――这位齐国公主曾经率军用两城的兵力驱赶了燕国倾国之军,这位齐国公主曾经摄政三年,生杀予夺、杀人不眨眼。
分不清谁先谁后,二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忙不迭磕头求饶,“王后娘娘饶命,王后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一定尽心服侍娘娘。”
谢涵摇了摇头,“我有寿春就够了。”她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这时,春桃忽然抬起头,“王后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害您至此,是谁派我们来刁难您的吗?”
“春桃,你――。”夏荷拉了拉对方衣角。春桃却一手甩开,她眼中闪耀着笃定的光芒,她笃定对方不会放过这个消息。
“是谁……”谢涵莞尔,“这个我知道的大概比你还多一点。”
春桃愣了一下,嗤笑,“王后不要想着欲擒故纵诈我了。你放我一命,我予你秘密,这笔生意王后不亏啊。”
“咚――”远方传来一声悠长的钟鸣音。
谢涵眉心一动,随后摇摇头,“就算我不知道,这对我也已经不重要了。”她一副淡漠的样子,“本来想问你另一个问题,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闻音钟响了。”
闻音钟响了,就是有军队得胜归来了。她已不必再问。
春桃听出对方是真的不想听,终于慌了神,还没等再想出个什么凭借,就感觉到一股死亡的威胁,她一瞬间瞪大眼睛。
忽然,一阵风吹来,“咳咳咳……”谢涵轻咳起来。
二女似乎看到一线生机,眼睛一亮,连忙从剑下钻了出去,“来人啊,王后疯了,杀人啦――”
只是话还没喊完,便觉脖子一凉,所有的声音都被掐在了喉咙里。
方才还鲜活的人,现在已成两具尸体了。
“公主……”寿春连忙上前扶住谢涵,担忧地看着对方。
谢涵笑着摆摆手,“我没事。我现在突然好得很,很久没有这么有力气了。”
她这么说,寿春的心却咯噔一下,往下沉了。
谢涵又坐了下来,对着盆中清水照了照,很干净整齐。她点了点头,拿起那碗粥一饮而尽,随后抽出块汗巾擦拭着剑身上的血,“寿春跟着我也有很久了罢。”
“奴婢六岁跟着公主,至今已经二十六个年头了。”
“嗯。二十六年了。”谢涵又点了点头,“现在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去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你以后就别跟着我了。”
她把擦完剑的汗巾塞进对方手里,“这个给你,霍无恤曾欠我一份人情,看到这个,他不会为难你的。你以后就在当阳买块地,享几年清福罢,帮我照顾婧儿。”说着,她又从袖中掏出几瓣碎银子一起塞给对方。
垂眸盯着那几个碎银子看了一会儿,谢涵笑了笑,“真是失礼,只有这么点儿了。没想到我谢涵一生奢靡,最后竟潦倒至此。你、省着点花罢。”
说完,她提着剑站了起来。寿春捏着帕子朝她背影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奴婢知道自己是拦不了公主的,只能祝公主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嗯。”谢涵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忽又停了下来,回头,“你,再叫我声‘殿下’。”
寿春愣了愣,仰起脸努力做出个嬉皮笑脸的表情,“殿下,你昨晚发热又说胡话了。”
“唉,这该如何是好?没别人听见罢。”谢涵做忧心忡忡状。
“有奴婢在,殿下放一百二十个心,这话只从奴婢一个人左耳进去右耳出来。旁人才不会知道殿下对着镜子自夸了一整晚。”
“啊呀,你好大的胆子,敢看孤笑话?”
“冤枉啊殿下,奴婢没有……”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似是回到年少时,这回谢涵又踏出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身后人看着帕子一角的“涵”字好一会儿,随后塞进怀里,“奴婢读的书虽然少,但有一句话还是听过的,‘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主死’,奴婢怎么还能活着呢?奴婢先下去为殿下打点好。婧公主大王会照顾的,您放心罢。”
说完,他一头朝柱撞去,血溅三尺。
冷宫外一带的守卫很稀疏,很快就被谢涵出其不意地解决掉,接着她一路尽挑些小路,走在雍王宫,竟如入无人之境,似乎顺利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最后,她在一条狭长的巷道口前停了下来。这里通往昭华殿,是凯旋将领率部下叩见君王的必经之路,也是这一段路中守卫最疏松的地方。
蔺缼率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谢涵倚剑而立、扬眉一笑的画面,十分的美中,七分英气、三分豪气。
他愣了愣,拜下,“参见王后。”
他身后几个将领面面相觑,见主将如此,最后也折腰拜下,“参见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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