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平燕军大老粗们都红了眼眶。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与前文粮草武器刚到时众军兴奋的笑脸形成前后巨大反差,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进而烘托升华了主旨――江左徒死的好。
在本文中,他是这么死的:一开始他还梗着脖子洋洋洒洒说着不要脸的话,比他现实中傍晚对谢涵说的那几句送命符还要恶心一百倍。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谢涵有理有据地辩驳了,然后平燕军一个个哑着嗓子说自己有多饿,他们怕没命回去见爹娘,最后终于让江左徒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羞愤自尽。
谢涵:“……”
他抬眉望去,王方触及他目光,立刻腆脸笑,那山羊胡像流苏一样抖啊抖的。
“王大人不愧是四白宫出来的大家,一支妙笔能生花。”谢涵赞道。
“殿下满意便好。”王方明显得松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全吐出来,就噎到了,只听谢涵道:“不,孤不满意。”
王方:“……!”他脸上露出那种“我听到一个鬼故事”的表情。
“王大人写故事是极好的,只是这奏报……你说传回朝廷几人能信。你是想陷孤于不义,还是让所有人以为你被孤控制了,嗯?”
谢涵最后一个尾音上挑,连着嘴角都带起一丝凉薄的弧度,双眼定定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黑得像最深沉的夜。
王方腿一软,跪倒在地,“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下官笨嘴拙舌,求殿下示下。”
“谅你也不敢。”谢涵收回目光,淡淡道:“如实就好。”
“如、如实写?君、君上那里?”王方舌头打颤。
他虽害怕,脑子却还是能转的,如何不明白君上派他过来,就是对太子撤徐芬一职不满至极。徐芬至少还算军中人,太子要撤也说的过去,江左徒身为押粮使,却不是太子部下,杀他就是杀朝廷命官,真的是逾越了。
“嗯。”谢涵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节,淡淡道:“江左徒此人,王大人一路同行,还不明白他吗,怎么可能羞愤自尽?反而死不悔改,被孤盘问后,怕暴露身后人,往孤剑上撞。王大人何必替他说好话?”
王方:“……是、是。”
“好了,退下罢。”谢涵挥挥手。
等王方抱着短简像失了智似的出去后,豫侠问道:“你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才放心杀了江左徒?”
“不,你这因果关系不对。应该说,杀江左徒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让他听话。”谢涵吹了吹竹简上的字,又指了指砚台里快干了的墨,“小侠,你是个将才,可是你对这方面太单纯了。”
豫侠:“……”他有一句小侠是什么鬼想问。却还是上前一步磨起墨来。
“孤杀江左徒:第一,为了平众怒,不然今夜以后,军心就要乱了;第二,为了杀鸡儆猴,王方是监军,又是阳溪君的人,对外,他传回去的话必定是不利于孤的,对内,他很可能干扰孤的决议,所以,他必须得听话;第三,为了以后,一个运了砂米锈器的人,孤还全须全尾放他回去,世人都要以为孤好欺了,江左徒一死,下一个谁再押粮过来,心里也要掂量掂量了。”
豫侠磨墨的手一顿,“从砂米暴露到你杀江左徒,最多不超过一刻钟。你们都是片刻之内想这么多的吗?”
“就像小侠在归来城外能片刻之内,从几块泥土看出燕军围城一样,在偏历城外,能片刻之内想三种作战方法一样。”谢涵淡然道。
豫侠静默片刻,道:“豫某今年,二十有二。”
谢涵“咦”了一声,“孤知道啊,何故再言?”说完,恍然,“听说民间里说年岁,都意味着想娶亲了,小侠是看上谁了,美织娘子?”
豫侠:“……”他拎起砚台,“豫某磨得太稀了,要倒掉。”
谢涵:“……”
一个时辰后,王方又带着他重新写好的奏报过来。大抵是冷静下来了,又或许是因为谢涵的“指点”,这份奏报还是非常符合主流文笔的,简而言之,就是没那么夸张,详略得当,还偶尔春秋笔法影射一下谢涵霸道,却没有涉及齐君原则性问题,可信度大大提高。
谢涵大手一挥,连着他要粮的信函一起命快骑送出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三天前,新一批的粮草武器、或者说之前被掩藏的粮草武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事情的发生,得追溯到四天前,三公主谢婧素来苦夏,外出避暑时,途径一座山丘,发现山谷有大片被挖凿的痕迹。
她心生警惕,命随行侍卫挖掘,不想竟然挖出一个大大的地下仓库,里面全是粮食和武器。
谢婧公室出身,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立刻想到可能有人要造/反――当今天下,窃国者还少了吗?粮草、武器,不是养军队的还能是干什么?现在齐国两线作战,扶突军防空虚……
她不敢深想下去,立刻假作身体不适,要回宫看太医,留下心腹侍卫把守后,匆匆回宫找到齐公。
对一个君主来说,国内篡位是比国外侵略更不能忍受的事,还是谢婧劝他不要打草惊蛇,先派人去查探。
随后查探的结果是令二人静默的――谢婧的人认不出来,齐公的人却很快认出来,这正是二十余日前送出城的平燕军粮草武器。
谢婧闻言,花容失色,“君父,舅舅、舅舅……”她呜呜哭泣起来,“舅舅还在面壁,他一定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都是下面人欺上瞒下……”
怎么可能呢?齐公再想自欺欺人,也心知肚明,阳溪君是想陷害谢涵。为了陷害谢涵,他可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眼神微冷。
察觉到这一点的谢婧,擦擦眼泪,双眼却还红得像小白兔,“君父,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论罪,而是把这批粮草器械立刻送到三哥手上。但是,如果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那就是个天大的丑闻,列国要如何笑话我国?天下士子谁还会仰慕我国声名前来?这押粮使是您亲自授的职,您在朝臣面前的脸又要往哪儿搁?”
见齐公渐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目光看来,谢婧眼眶又是一红,哽咽道:“君父,女儿确实有私心,那是女儿的亲舅舅,女儿能怎么办?”她又扑进齐公怀里哭啼起来,“君父,女儿怕啊,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五月里的病现在还没好利索,女儿怕母亲受不住啊……”
齐公目光又软化下来,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可君父是婧儿的父亲,是你母亲的丈夫,却也是这齐国的君。”
谢婧擦擦眼泪,抬头,努力对齐公露出个柔柔的笑来,“君父,女儿知道的,女儿都知道的,夹在那么多复杂的关系里,您、一直很累,却也一直是一个明君。女儿是母亲的女儿,是舅舅的甥女,却也是您的女儿,是大齐的公主,女儿的一身荣辱都系在齐国上。女儿确实想救舅舅,却也不敢损大齐利益一分。女儿刚刚所言,句句肺腑,绝非只为求情。”
这个……齐公不得不承认,谢婧刚刚的话是很有道理的。被列国耻笑,被士子非议,被群臣诟病,有损国威。
见他目露迟疑,谢婧脸上随之露出愤怒失望之色,“舅舅会这么做,确实太过分了,君父要惩罚他,理所当然。但君父可以网罗其它罪名没收他的爵位、田产。”
“婧、婧儿?”齐公吃惊看她。
谢婧笑着摇摇头,“舅舅已经是大人了,犯错了当然要承担起责任。女儿只盼舅舅能留有一命就够了,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呢?若是此事公之于众,舅舅怕是没法活啊,君父――”
她站起身,后退一步,对齐公直直跪了下去,“求君父饶舅舅一命,就当念在舅舅多年伴驾,母亲尚在病中的份上。”她目露恳求。
诸女中,齐公一向最爱谢婧,不只因为龙凤吉兆,也因为她贴心乖巧、明媚无瑕,更因为、她的样貌啊,像极了已逝的武公夫人,也就是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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