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我在想什么啊。”
阿梨停在树梢,尾巴猛地拍过树冠,一阵哗啦作响,扫下大片簌簌落叶。
十几天之前,碍于咒印的原因,她的火焰威力并不大,也就能用来帮楚迟思烤烤肉。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力量也越盛,刚才不过分神片刻,就差点酿成一场森林大火。
阿梨又转回了人形,她烦躁不安地在林中走着,总觉得胸膛里憋得难受,有什么古怪的情绪在涌动。
红色长裙扫过落叶,腰间金链叮铃作响,不多时,阿梨走到了一处泉水旁。
她还没见过自己人形的样子。
阿梨咽了咽喉咙,她俯下身,注视着泉水中倒映而出的那个“人”:
褐金长发自肩头垂落,浅色的长睫下,藏着一对有些可怕的竖瞳,在她专注时会微微凝起,像锋利的刀刃。
对于…人类的审美来说,我这个模样,算是美丽还是丑陋?
阿梨咬着一丝唇,颇有些苦恼地想着,她侧过身,摇了摇身后那一条长长的尾巴。
龙族化为人形,只是外形略微相似而已,实则还是与“人”有很大差别的。
譬如那无法变化的尖耳朵,指节上的龙鳞,还有那一条很难藏起来的龙尾巴。
阿梨站在溪水上,那条尾巴也跟着晃了晃,灵巧地绕过身子,在溪水上点了点。
层层叠叠的涟漪散开,也打碎了倒映其中的人,阿梨叹了口气,默默直起身子来。
褐色龙鳞映着碎光,唯有尾尖处没有鳞片,细细长长,与她手指一样透着淡淡的粉色。
龙形健壮而强大,只有两个地方最-敏感,也最脆弱:一是腹部藏着的逆鳞,二就是那条摆在身后的龙尾。
尾尖刚刚从溪水中抽出,覆满了清澈透明的液体,有一滴露珠挂在尾尖,“啪嗒”落回池子中。
阿梨看了两眼,脸忽然就有点烫。
清澈的泉水间,她看着一缕红晕窜上耳尖,像树上挂着的那种小红果,埋藏在丝缕垂落的金发之间。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阿梨把散乱的发丝挽起来,她面颊越来越红,于是蹲下身,用手鞠起一捧泉水,猛然泼到自己的面颊上。
-
又是一天的夜晚,萤火虫点着小巧的灯笼,在夜幕之中飘飘忽忽。
楚迟思坐在一根枝桠上,小腿晃动着,晚饭吹拂过湿润的发梢,而远处就是温柔的月光。
她又睡不着了,
于是起来看看月亮。
那月色皎洁明亮,溪水般覆盖着整片大地,百年前是如此,百年后依旧如此,从不曾改变过。
她活得太久了,久到时间已经失去了其的意义,一百年,两百年,都不过是个无用的计量单位罢了。
身旁传来些许窸窣声响,树叶被拨弄开来,有“人”靠过来些许,偷偷坐在她的身旁。
“怎么还没睡?”
楚迟思笑着侧过身。
比起一开始的恣意嚣张,那条年轻的小龙最近格外谨慎,变着法子讨好着她,经常偷偷观察她的神色。
“你为什么还没睡?”阿梨小声说着,那条尾巴卷起来,紧张得勾紧了身下的枝桠。
楚迟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了一下,重新转回头,注视着远程的月光。
平日里清冷的嗓音,在月光下都柔软了几分:“你今年多大了?”
阿梨其实不是很习惯人的形态,但是龙形太庞大,尖爪又太锐利,她不想伤到面前这个似瓷做的人。
她如实回答:“一百一十岁整。”
楚迟思似乎有些意外,而后轻抿了抿唇,阿梨还是第一次见她笑,笑得那样温柔:“那我要比你大些。”
“当你还是小孩…不,小龙的时候,”楚迟思讲故事般说着,“曾经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女巫大审判。”
阿梨说:“你曾和我提到过,说百年前那位国王烧死了许多女巫,而如今历史又重演在了龙族的身上。”
楚迟思点点头:“可是你当时太小了,你知道那场女巫审判,到最后是怎样结束的吗?”
阿梨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那场轰轰烈烈的大审判中,不止死了许多名潜藏身份的女巫,还有无数被诬陷、被指控的平民。
无论身份与地位,只要有人将其指控为“女巫”,她便逃不过着最后的审判。①
火焰熊熊燃起,一具又一具的焦骨倒下,填满那深不见底的坑洞。
直到——
真正的女巫出现。
过于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点瘦削的下颌,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或者个精巧的瓷人。
羊皮小靴踩过红毯,无数藤蔓也随之从缝隙中钻出,细细密密地覆盖住宫殿的玻璃彩窗,将黑暗笼罩在众人身上。
她甚至都不需要法杖,只是挥了挥手,黑藤便缠上那华丽的宝座,包裹住嵌满的宝石的权杖。
“这是我赠予你的诅咒。”
女巫平静地说着,眼睛漆黑幽深:“每隔一百年,这片土地上便会有可怖的灾祸降临。”
“你的国家民不聊生,你的统治摇摇欲坠,你会被人们所推翻,死在那铺着黑丝绒枕的王座之上。”
国王呆愣地跪在地上,不止祈求着她的原谅,可女巫仍旧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旷日持久的火焰终于熄灭,十字架被连夜拆除,土壤填埋那个偌大的坑洞,将一切粉饰到原本的模样。
这就是女巫审判的结局。
阿梨冷笑:“所以,这一代国王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与地位,选择将她所有的‘敌人’都屠杀殆尽。”
这些“敌人”之中,自然也就包括了不服管教,远在千里之外的龙族。
楚迟思点了点头:“嗯。”
阿梨继续说:“在我小时候,母亲曾与我说过许多关于女巫的事情:她们亲近自然,擅长魔法,喜欢炼药——”
她蹙紧眉头,嘀咕了句:“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她们还可以降下诅咒。”
楚迟思笑了,她忽然倾下身子,在月光下向着阿梨地靠过来。
阿梨僵硬得不敢动弹,她听见四周枝叶婆娑,阵阵蝉鸣之中,楚迟思依着她,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呼吸交织着,又甜又暖。
明明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动作,阿梨却被骤然撩拨了心弦,心脏在耳旁怦怦直跳,震耳欲聋。
“可这并不重要,对吗?”
楚迟思抵着她的额,那一双眼睛漆黑而又幽深,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依在耳旁,轻声说:“你永远也预料不到,人类为了权利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周而复始,如衔尾蛇一般。】
权利?人类似乎总是对“权利”,“地位”,诸如此类的东西十分向往。身为龙族,阿梨不太能够理解他们的思维。
还不如亮晶晶的东西有吸引力。
月色悄然,软绵绵的呼吸落在面侧,楚迟思只碰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便退回了原本的位置。
她没有再看阿梨了,而是转头将目光投向月亮。那安静的,皎洁的月亮,自云端倾斜下银色的长瀑。
耳畔传来些窸窣声响,楚迟思瞥了瞥身侧,便发现那条灵巧的细长尾巴,不止何时已经揽上了自己的腰。
尾尖看起来很软,摩挲着腰间的衣物,然后偷摸着绕过身体,将楚迟思圈在自己的怀里。
“母亲还曾经与我说过。”
阿梨看着她,竖瞳微微凝起:“女巫是一种狡猾、阴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生物。”
晚风沁冷,将宽大的黑色帽檐掀起,楚迟思任由她用尾巴勾着自己,漫不经心地说:“所以呢?”
“所以——”
阿梨将身子倾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所以,当你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后,你会离开我吗?”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直白。
楚迟思愣了愣,旋即失笑,随口应和着:“这个啊,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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